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就像师兄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他这样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很快乐,快乐到他就像师兄当年一样,愿意拿一切去交换?这样一双眼睛常常看得他心寒,看得他害怕,所以——
十六年里,吴老爷只开米铺;狗血、驴蹄、糯米是最好的驱鬼符,但是狗血和驴蹄不能拿来做生意。
十六年里,吴老爷总会在小生和飞雪的祭日请戏班子搭台唱戏。外人当然都道是吴老爷唱给亡妻的,只有男旦自己知道,这戏究竟是唱给谁的。而且,每当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一唱三叹的时候,男旦总会回忆起深埋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些有笑有泪的悲喜时光。
十六年里,吴老爷对一双儿女有求必应,费尽心血将他们抚养成人,他们出息一分,吴老爷梦里师兄脸上的笑意就多一分。
如果一切就这样按照正常的轨迹延续下去,那么这个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然而,道士的话总没有错,随其缘对,善恶有报,谁都逃不掉的。男旦一个人的怨魂连定魂石都压不住,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去的整个戏班子呢?几十个怨魂呢?
还是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该来的,总是要来。于是,十六年后的乌桐镇上,终于还是来了一支戏班子,一个由亡魂组成的戏班子。
尾
“亡魂组成的戏班子?!”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么说,那个戏班子——”
“全是死人。”文爷不紧不慢地抽了口烟。
我几乎听到了自己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原来那样一支戏班子,那样勾魂摄魄的一台戏,竟是阴间的人唱出来的。我混身一个激灵,拽住了身边表姐的袖子。
表姐也很怕,但她好像还是比我强点儿。她拍了拍我的手,抬头问文爷:“这样说来,来乌桐镇唱戏的戏班子,就是十六年前死于那场大火的那个戏班子?那么谢班主呢?其实也就是附上男旦肉身的小生?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回来找吴老爷,也就是那个男旦呢?”
“因为——”我迟疑了一下,“因为十六年前那场跳吊的惨祸就是男旦作祟的结果吧?”
文爷呷了口茶,没点头也没摇头:“活人受了气呢,咱们可以忍气吞声。可是死人有气发不出,那就是怨气。带着怨气的死人,找不到替代,就永远是怨鬼……”
乌桐镇的吴家大院戏台上,男吊和女吊凝眸对望,二十年的恩恩怨怨,十六年的阴阳两隔,全在这四目相对无语凝噎之中,化了。
“我早该想到是你,我们一起唱了这么多年戏,你上妆的技术是极好,每次我扮戏的时候,哪里画得不好了,你轻轻一笔勾个眉角,出来的都是另一番模样,你想给自己易容骗过我的眼睛,自然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了。”穿着男吊戏服的吴老爷微笑着看着扮成女吊的师兄说道——不,还是让我们叫他男旦吧,吴老爷只是个躯壳。
可你还是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生也淡淡地笑了——是真的不相信,还是根本不想相信?
“你还是找来了。”男旦幽幽地说道,“我把你的儿女养成人了,我每年请人来唱你最爱的几出戏,我自以为没有辜负你的托付,可你还是找来了。”
“不是我找来了。”小生摇摇头,“是他们,我早就不想纠缠这些人间恩怨,可是他们的怨气平不了,他们虽然不是善人,但也不是刽子手,你当年,未免太狠了。”小生指了指大幕后的戏班子,“几十个冤魂不肯投胎不肯往生,我没办法,我……管不了。”
“现在怎么办?”男旦的眼里含着泪水,“师兄,我终于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要负我了——好好的过日子……真好。”以前我一直怨你,怨你不重情义,怨你心里没有我这个兄弟,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人伦之乐,真的是让人放不下。
小生凄然一笑,指了指台下,男旦顺着小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惊讶地发现台下看戏的人竟一个个像木偶人一样直直的立了起来,双眼无神,呆滞地望着前方,仿佛是没了魂魄一样。男旦猛的醒悟过来,是的,这出死人唱的戏,自己听了没觉得有什么,因为自己本来就是附了活人肉身的亡魂。然而台下的人听了,却的确是勾魂摄魄,勾魂摄魄——直接摄了活人的魂魄!
“他们要干什么?”男旦喊道,“台下都是乌桐镇的普通百姓,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要——”
“找替代。”小生轻声说道,语气里净是无奈——他尽力了,但是他一个人,平息不了这么多人的怨气。“我只能带他们来找你,否则,死的就是无辜的人了。他们是唱跳吊那天死的,所以——也要你在唱跳吊的时候给他们一个交代,方可了断。”最后四个字,小生说的很轻。
“了断?我明白,明白了……”男旦点点头,紧紧地咬住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含笑看着小生,“师兄你——真是用心良苦了。下辈子,我们都托生个好人家吧,再不当什么戏子了。上了这条道儿,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无论怎样花心思,无论走多远……也回不去了。”说完,男旦把脖子伸进悬布之间,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你的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其实,这样最好。”说完,男旦踢倒了脚下最近的那张八仙桌,七张堆成塔形的八仙桌轰然倒塌,男旦的身体直直的悬在了半空中,挣扎了几下,便停住不动了。
随着男旦的身体渐渐地僵下来,后台的整个戏班子也跟着软了下来,本来就是一双无形的手操纵着的皮影人,一旦放了手,自然只剩一张皮瘫在那里了。随着台上的戏班子脱水一般软在台上,台下刚才被定住的那些看客一个个手脚才渐渐地能活动开来。大伙儿仿佛大梦初醒一样将目光投向台上。戏台上,小生已经将在悬布上吊死的男旦放了下来,拿衣袖将他脸上的油彩轻轻拭掉,油彩后露出来的,是男旦自己那副白净标致的花旦脸。小生紧紧地咬着嘴唇,温热的眼泪落在男旦冰冷的脸上,冲掉了他眼角最后一点油彩。
“老爷,你——”吴祥惊讶地望着满戏台东倒西歪的人,还有抱着一个戏子,却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的吴老爷,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小生抬起头,对吴祥笑了笑,平静地说:“告诉少爷和小姐,这是他们的好叔叔,他们一辈子也不能忘。”说完,小生拿起早已在怀中藏好的桃木剑,二十年了,他们总是插身而过,说是一条心,却总是隔一堵墙。说是隔着一堵墙,眼前才发现总归还是一条心,否则,哪里有这二十年的纠葛恩怨,哪里有这二十年的生死缠绵。小生平静地举起剑,穿心而入,将自己和男旦牢牢地钉在一起。
男旦说的没错:其实,这样最好。这是最合适的时候,二十年前他们不懂彼此,他们总有自己的纠结,自己的执念,现在懂了,这样最好。
“死人了!”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轰的一声四下散开,夺门而逃,吴祥和家丁也乱成一团。混乱的人群里,有一个女人却很平静,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在角落里站着,看着眼前的一切,空空的眼眸里映出吴府大院里的一片狼藉——她是小红,或许我们该叫她飞雪了吧,毕竟讨到了替代的飞雪,仍旧是飞雪,就像交换了肉身的小生和男旦,心也换不了。
没什么可惊讶的,做人能干的女人,做了鬼,也一样能干。
还记得十六年前扬州城戏班子的那出跳吊惨剧吗?难道你们忘了,男旦在事发当夜就带着小生的儿女远走他乡了,那么两个月后,男吊在悬布的照妖镜里看到的吊死鬼,又是谁呢?
从那天起,飞雪就讨了那日唱女吊的小红当自己的替代。她一辈子都是个豌豆一样的女人,只要能活着,她就会削尖脑袋活下去;哪怕活不成,她也不会甘心当个屈死鬼。然而,讨到了替代的飞雪左思右想,却发现自己终归放不下生前身后的这段情债——所谓女人,凭你再如何拼一股子精神头,说到底,一辈子所想,重不过一个“情”字;一辈子所念,深不过一个“真”字,只是嘴上肯不肯服这个软,认这个输。所以飞雪仍然愿意守在这个怨鬼组成的戏班子里,守在小生身边,并且费尽心机一路指引他们来了乌桐镇——她要亲眼看到男旦死在小生面前,她要亲眼看到小生在她面前给一个取舍,给一个交代。
她如愿了,可是她没想到小生也一剑穿心,将自己和男旦牢牢地钉在一起。桃木剑钉住的东西,谁也不能分开,上天入地,做人做鬼,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