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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生命-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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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恒  

  年代是荒唐的,但人心是真诚的美好的。荒唐大环境下的美好心灵更容易让人为之动心。
  选择这样一个故事,也有针对今天信仰、理想消失的意思。
  1
  甘蔗和芭茅没长到半人高之前,在平坦如桌面的鸿雁坝上干活,最麻烦的是大小便,谁要有个类似的动作,两公里外都看得明明白白。男人好一点,麻烦的是女人,只能去有人家的地方,距离不值得担心,院落之间大多也就在一两公里内,怕的是生产队长的情绪,倘若队长高兴,半天去两次也没关系,如果队长心情不好,去一次也骂:我不信你那东西会比皇帝后娘娘的更金贵!
  不巧的是生产队长的心情大多不好。
  甘蔗长到超过半人高也有麻烦。没有改水田的时候,鸿雁坝几千亩平展展的地几乎全种甘蔗,品种集中,生产队干活的项目也集中,说挖甘蔗行,男男女女都挖甘蔗行,经常是七八十人一起干活,等队长叫一声“休息五分钟”,大多数人都不愿在甘蔗地里凑热闹,一齐涌向靠沱江边的芭茅林。芭茅长得比甘蔗快,林子更茂密,宽阔地顺着沱江走,上游不见头,下游不见尾,几十人涌进去像朝大江里扔了几个石头,转眼不见踪影。遮蔽别人视线实际上也在遮挡自己,某大哥遇到某大姐的事便时有发生。一旦遭遇,双方各自默默闪开,换个位置去忙各自的,事后全装没事似的。

  我第一次这么干便遇见蔡五姐。
  之前志奎还教过我绝招:手背向外,旁人即使看见也分不清。志奎说按此方法,就地解决也行得通。志奎贫农成分,生产队队长,我当然听他的。只是我自幼在城里长大,没本事在男女集中的甘蔗地里解决,还是去了芭茅林。
  怕迷路,不敢太深入,选一处芭茅长势密集的地方,正按志奎教的方法实践,蔡五姐突然闯过来,吓得我慌忙中断。蔡五姐见我惊慌失措的模样,瘪瘪嘴,绒毛小鸡鸡,藏什么藏!说着,一边往下拉裤子,不再把我放在眼里。我面红耳赤逃离她,过好久还心跳脸发烧,好多天过去,只要闭上眼,眼前总要晃动蔡五姐将屁股伸进芭茅丛的姿势。
  那阵子我刚接手生产队会计,从社员花名册上看见,蔡五姐年龄25岁,只比我大十岁而已,她嚣张的本钱无非是有六年婚龄。
  我在给初中班主任老师的信中特别提到这个蔡五姐。班主任老师乘车坐船专程把我送到鸿雁坝,慎重地将我移交给公社领导,后来我总共给班主任老师写过一封信,蔡五姐成为这封惟一的信中最先提到的人。当然不是写蔡五姐在芭茅林里的姿势,我写以蔡五姐为首的一些人都小看我——写到这儿我又记起去蔡五姐家借镰刀,本来她男人已经把镰刀给了我,她又非得要亲自出面,叮咛我别砍在石头上,砍出口子很难磨。让我特别痛苦的是她那时候正在洗澡,就那么周身滴水的站出来吩咐我,一只手捏着毛巾,另一只手像老师讲课一样比比划划。看见我狼狈逃出去,她还很不理解,毛都没长全,就知道害羞了?
  很快我就明白蔡五姐不是信口胡说。我当上生产队会计后,第一次背着账本包,怀抱一把长长的算盘,去公社参加全社的会计员培训,我去晚了,培训已经开始,刚走进去就听见台上的“公社辅导会计”(相当于会计长)大声说,那是谁带来的小孩?到外边去玩!
  说的是我。
  总算明白了,那阵我虽然年过15,发育欠佳,是个不起眼的小不点。知道这一点我不丧气反而自豪,来鸿雁坝之前我就在决心书上写了“秤砣虽小压千斤”。一腔豪情。
  真正让我明白自己不值价的是飘妹儿的“黄色事件”。那事发生时我已长高了一点,但瘦得惨不忍睹,那段时间,最怕听别人在我面前说竹竿、干豇豆之类的话。
  2
  “黄色事件”与遮天蔽日的芭茅林有关。
  春末,甘蔗苗长到半人高时就要挖甘蔗行子,将两行之间的泥土挖松,用一种锄头和锄把角度很小,被当地人称作“行(hang)锄”的特殊锄头,将两行之间的泥土一下一下提到甘蔗苗里,间隔开一株株甘蔗苗,再将一整行垒成一条圆埂,又有人把这活儿叫垒甘蔗埂。干那活儿的场面是很可观的,一眼望去全是绿绿的甘蔗叶梢,一大群人走进去只露出若干肩和脑袋,有点风吹草低见“人头”的味道。整块涌动的绿色上,不时有锄头起落,间或搅得阳光一闪,这种所谓可观的感觉,要在不亲自动手的情况下才可能产生,一旦成为这队伍中的一员,很难再找到此心情。
  用“行锄”提泥土到甘蔗苗里,要细致也要力气,一不小心就会毁坏一株甘蔗苗,惹来许多人痛斥并算损失账,我第一次干这活儿便狼狈不堪,一会儿工夫落后别人几十米远,一天下来周身疼痛僵硬,做饭弯不下腰,吃饭端不起碗。队长志奎来我家串门,看见我惨状,又好笑又同情,年纪小了一点,缺劲,明天别垒了,换把锄头,跟女人一起去挖。还安慰我,过两三天身上就不痛了。生产队长的话也有不管用的时候,过了五六天,我睡觉翻身还得分几次运转。倒是没想到干这么累的活儿,照样能折腾出更累的事来。
  挖甘蔗行子通常是两个人一行,女人和弱劳力在前面将间隙地挖松,有利于强壮男人在后面提泥垒埂。这种分工没人出面搭配,挖的只管挖,垒的各自垒,与谁同在一行,完全是临时遇着谁就是谁。出事前飘妹儿同大块走到了同一行,到志奎喊“休息五分钟”后就发生情况了。
  喊“休息五分钟”是志奎的说话习惯,有人说过,宁要志奎的五分钟,不要电台的半小时,可见这五分钟的伸缩性有多大,就像时下执行某些规定。
  听到志奎喊声,大家放下手中工具,涌向不远处的芭茅林,进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出来却有早有晚,我以为没人会在意这个时间差,偏偏有人长了这个心眼。都怪芭茅林太宽阔太密集,遮盖了沱江到甘蔗地之间的所有空间,近处只有一条小道横穿,由于里面曾经发现过全裸女尸,平时很少人路过。前几天富贵从县城坐船过来,穿过芭茅林时听见里面传出一种类似憋出来的声音,以为有人在与阶级敌人搏斗,顺声音寻过去,才知是一男一女在“如何”。
  长心眼的人不是一个,是一群。他们先在芭茅林里看见大块和飘妹儿走到一起,出来后,又注意到大块比大家晚出来,飘妹儿出来的时间比大块更晚,是在又动工好一会儿以后。
  更说明问题的是,飘妹儿没出来挖甘蔗行子,大块没提意见,不声不响拿起飘妹儿的锄头帮忙挖。挖了地,放下锄头,再拿起自己的行锄垒埂,一人干两人的活儿,累是肯定的,还要来来去去变换工具,正常情况下,谁都不会容忍,大块却一声不吭。
  按照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似乎没啥了不起,但“现在的眼光”只对未来有用,不可能倒回去改变过去。那个年代,人们特别看重的问题中就有一条:生活作风。富贵是生产队民兵排长,根正苗红,机灵聪明,换电灯头修抽水机之类的事一看就会,具有找对象的多种有利条件,刚满18岁,有人领来一女孩,全家看了都满意,富贵爸爸争着介绍情况:我家富贵,各方面都强,只是生活作风差一点。富贵爸爸的本意是说富贵喜欢睡懒觉,爸爸把习惯和作风混淆了。那女孩对亲事本来乐意,一听这话顿时瞪大眼。富贵爸爸见自己的话引起女孩重视,一得意又重复一遍,女孩马上起身走了,一家人呆在那里,过了好一阵富贵才说,爸呀,你老人家算是整到穴道上了。
  大块和飘妹儿的反常表现引起一些人愤慨,互相交流几句,就推荐蔡五姐去向妇女队长反映。那些人说蔡五姐,你是贫下中农代表,又是革命干部家属,你要主持正义。蔡五姐马上放下锄头,边走边拨开甘蔗苗,横跨过十多行甘蔗,走到比她小几岁的王永红面前,说,我代表广大贫下中农来反映一个严重问题。讲完事情蔡五姐又加一句,这么严重的事,随便你们干部管不管!
  蔡五姐话音未落,王永红已经板起面孔,你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们干部?
  王永红用力挖下去,让锄头立在原地,她不是生蔡五姐的气,是方便回来找锄头容易些。她立即去找生产队长志奎。
  我的位置在蔡五姐和王永红之间,从蔡五姐们议论时我就听到了,我真的是异常震惊,就像书上说的如雷灌顶,好一阵手脚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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