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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远方的上方 作者:祝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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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牦牛是草原上势力最大的选民,它们对许多事物都拥有决定权。是它们决定了人的居所而不是相反。它们和大地如此匹配,简直就是从大地深处长出来的器官,因而能听见大地深处的响动。有人说:我能听见牦牛和季节的交谈,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它就是大地系在皮绳扣上的魂。牦牛的前生是草原上的猛兽,这一履历从它们温顺善良的面孔中找不出一丝痕迹。我们只能从史诗中寻找证据——人类与之斗争的历史曾作为不朽业绩写进《格萨尔王传》。如今牦牛的身份早已发生了变化,它不仅成为人类的朋友,而且成为草原牧民的精神图腾——是青藏高原的生存环境,确立了生灵之间相互依存的主题,但藏民更愿意把一切归功于神。传说五世达赖曾经梦见过协绒的草原上有一对雌雄牦牛顶角相戏,认为这是一种吉兆,便命人模仿牦牛嬉戏,表演野牦牛舞,这种舞蹈一直延续至今。牦牛也从这个舞蹈中读懂了人类的语言。我们从人类的蹦跳中窥到了牦牛被板结的面孔和厚重的皮毛所掩饰的活力。与其他地区的动物崇拜不同,羌塘没有不准宰杀牦牛的禁忌,大概因为是为高原牧民衣食住行皆离不开牦牛——它是酒杯边的美味,是帐篷,是牛皮筏,是藏人脚下永不疲倦的藏靴,每当牧场迁移的时候,它们都会负载起一个家族的全部家当,牛群如一大片的阴影在草原上浮动,牧犬紧随其后,仿佛一段铺张的叙事后一个轻松的句点。 
    
        四     
        一个牧民一生中交往的人可能不超过二十个——这项统计当然不包括在朝圣路上和寺庙仪式上见到的人群,我所指的,至少产生过语言联系。在更多的时间里,他们所打交道的,除了家人,就是神灵。巨大的空间使他们的时间出现空白。忘记了哪本书里提供的细节,一个牧民骑上马,举目四望无际的草原,最直接的冲动,就是向他最先看见的目标飞奔而去。在更多的时间里,只有苍天能够满足牧人们交流的欲望。当然,还有他们日夜不离的牛羊,和身边仅有的亲人。 
          
        与我们一样,牧民们的日常生活被劳动所填满。放牧、迁徙、耕种、贸易,成为他们民族史诗里的固定章节,千百年未经修改和润色。巨大的地理屏障使他们处于独立的历史单元中,他们沉浸在自己的章节里,就像一个牧羊人突然在羊圈里发现这个家族五百年前丢失的一只羊的面孔,许多不可思议的偶然都可在时间深处找到出处。 
          
        在当雄草原上,我曾深眠于牧人的帐篷。我觉得睡眠是一个没有休止的跌落过程,而我就是那在黑暗中坠落的一粒灰尘。当我意识到有一张床把我接住的时候,我已醒来。我听见一阵异常的响动,在帐篷外,有一张皎洁的面孔。是卓玛在为奶牛挤奶。奶桶在她身边冒着热气。她说要在天亮前将奶挤完,再将牛赶到草滩上去“早牧”。这样,牛才能吃到露水浸泡的鲜草,这样的牧草不仅新鲜、解渴,而且营养丰富,牛吃了容易长膘。 
          
        牧民们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是与牛羊在一起,所以牛羊成为闪烁在草原上的主要词汇。他们能够记住不同的牛羊在相貌上的细微差别。每天清点牲畜时,他们一眼就能从上千只的畜群里发现哪头牦牛被风雪赶进了其他牛群,哪只胆小的绵羊忘记了回家的路。如同我们无须背诵就能说同我们所热爱的人物的名字,牧民的这份特异功能,想必出于与牛羊日夜厮守而形成的心理本能,而与刻苦的练习无关。 
          
        我眼中的草原风景,蕴藏着严格的游牧时间表,花朵的开谢和草色的转变意味着牧场的轮换。我看到时间以其变换的手语指挥着空间的转移。牧民的生命在四季中轮回,巨大的空间坐标系不可能准确地标识人们的每个停泊地,一个人也不可能明晰无误地指认自己的故居。(我不知道突然离家的人,几年之后如何再去寻找他流动的家。)他们往往只有群体记忆,广阔的草原是他们共同的地址。 
          
        社会生活的相似性,使个人化的记忆只能在家庭内部得以体现。如同钟鸣所说,它是最小的经济单位,也是最小的对话单位。它给你灯光、温暖、爱抚以及热情倾述的满足。在空茫无边的草原反衬下,同一屋檐下人们的距离几近于零。在寒冷的冬季,一家人的面孔被炉子里的火光照亮,牛羊肉的油香也在炉火中慢慢涌动。厚厚的牛皮帐房把风暴隔绝于外,黏稠的青稞酒和嘹亮的歌声把草原上最严酷的时光变成节日。莫大的草原隔离了尘世的喧嚣,将一家老小孤悬于天边,然而这份在草原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存在里,却从来不曾丢失过世俗的快乐。在羌塘,即使一块石头,也是血脉贲张,充满活力。 
          
        五     
        河流如吉祥的哈达,辅展在羌塘草原上,被微风拂动。有时也会遇到山谷,但我不曾见到桥梁,也没见过歌谣里经常提到的牛皮筏子。当河流斩断了去路,我的想象也暂时出现裂缝——我不知牧民们用什么方法渡进湍急的河水。一天晚上,那曲河边两个渡河的牧民给我提供了答案。一个萦绕已久的问题被两个不知情的人平和地化解——他们随身带了一个牛皮筒。在河边,我见到他们动作娴熟地将衣服物品放进皮筒,一个人钻了进去,另一人向皮筒内吹气,皮筒如气球般鼓胀起来,外面的人用皮绳将气口扎紧,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皮筒在水面上飘浮,他趴在上面,用双水划水,眨眼工夫,就泅到了对岸。 
          
        有时我觉得藏民们生活于一部超现实主义的小说中。这不仅是因为大地上的景物如同小说中的修辞,蓄满想象力,更主要的,是他们的现实中,包含着太多的魔幻色彩——至少对于我这样的过客来说。许多情节只有在卡尔维诺关于古老东方的叙述中,才能出现。记不得在哪一部小说中,马尔克斯写到一个村子一连下了三百天的雨,这个在我们看来荒诞不经的虚构,在拉丁美洲神异的山谷中,却是不足为奇的事实。       
        藏北人司空见惯的生活中包含着奇特的想象和精妙的智慧。在找不到柴薪的草原上,他们以牛粪为燃料,除了他们对于牛粪物理属性的洞见以外,这个贯穿了摄入与排出的严丝合缝的循环系统,更令人感到惊奇。在牦牛们的饕餮之后,粪便又神奇地消失,化作灶底的火苗,给食物提供热度。我们看到生命在大地上疾走,生死歌哭、吃喝屎溺之间,形成了一个封闭的链条,却没有留下蛛丝马迹——牲畜不留下粪便,人不留下肉体。 
          
        天葬是人类最绚烂的葬礼仪式。它不仅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为死者安置了灵堂,使他选择最快捷的道路尽早升天,而且,他让一个人的肉身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连骨块都要砸碎,和以糌粑,捏成块状,再将地上的血水擦拭干净,最终投给鹰隼。比起让尸体在泥土中慢慢腐烂或者在水流里被鱼虾噬咬,天葬如此绝决地断绝了死者与尘世的联系,让曾经真实存在过的生命迅速消失无踪。一个人从物理意义上消失得愈彻底,他的转世之路才会愈平坦。 
          
        天葬的第一道程序是“将尸体倦曲,使之成为蹲式,把死者的头部弯到膝盖处,用白色藏被裹成胎儿状”'3',这个细节让我们又看到了生命降临时的姿态,终点与起点重合,如车轮的旋转,周而复始。草原把死亡之路掩盖起来,如同我们看不清婴儿降生时的来路。千百年来,这块土地上的人并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他们只不过在不露痕迹地转换居所而已。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可能都与远处的另一张有关。当然我们看不到转换的过程,看不到神灵在空中翻动的手掌。在草原上只能看到蓬勃健美的生命而不见死神徘徊,也无从查寻死者的住址。藏民对生命的安排,会让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哑口无言。 
          
        六     
        由来世传递而来的消息抹去了人们对于死亡的不安。即使从功利的角度看,宗教也有两大好处:一是教人向善,二是解除对死亡的畏惧,因为在宗教世界里,死亡仅仅是一个驿站'4',人们在此稍作停留,便会匆匆赶往另一个世界。甚至可以说,死亡只是一个窗口,人们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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