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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首先站出来贴父亲的大字报,把他的一些“反动言论”公之于众。为了增强火力,“彻底决裂”,她还自作主张地添上妹妹的名字。
夜深了,她走回家去。慈祥的父亲给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她头脑中那根“阶级斗争”的弦骤然绷紧了。她眼一瞪,大声喝斥道:“龚绍熊,你少来这一套,休想腐蚀拉拢我!”说完了,却不敢看一眼眨眼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年的父亲,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勇敢些,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没有软弱和温情。
她虔诚地选择了“革命”,“革命”却无情地抛弃了她。上山下乡的洪流把她卷到了岷江岸边的一个小山村。她下决心“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然而,贫瘠的农村现实把她拉入了一种迷惘和思索之中。
每次,她吃着知青按月供应的大米,房东一家却蜷缩在灶角。半明半暗的油灯照着他们菜色的脸,瘦骨嶙嶙的脖子伸得老长。墙上贴着红色标语:“闲时吃稀,忙时吃干。”生产队忆苦思甜,大家争相诉苦,声泪俱下,诉的却是自然灾害的三年中假报产量放卫星,大办食堂饿死人。唉,革命为什么这样难?!
粉碎“四人帮”后,她的人生之路忽然开朗。她和一代人中的佼佼者一起考入了大学。新生活给她带来了歌声。她从宿舍唱到走廊,从走廊唱到盥洗室。
然而,她的内心深处像潮水一样激烈。造反,革命,选择,追求……岷江岸边的农村现实,始终像一个一成不变的幽灵缠绕着她。一种丰富敏锐的思维,使她感受到脚底下的这块大地在摇晃。她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痛苦思索。中国的现实现在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她不满足自己《思念你,桦林》等一系列探讨婚姻爱情和伦理道德的小说,天地太狭窄了!她渴望突破自我,超越自我!
她开始厌倦学校这个狭小的圈子。这里的怀疑、牢骚、否定和彷徨,像一层湿漉漉的云雾,使她看不清自己将要选择的生活道路。
她常常向自己的心灵发出自问:
民族的精神在哪里?
沸腾的生活在哪里?
理想和信念在哪里?
……
二
夔门以降,长江咆哮而下,像一条不可一世的巨龙。龚巧明,八十年代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怀着满腔热情,一头扑进葛洲坝生活的激流。
天地从来没有这样开阔。生活的乐章从来没有这样动听。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幅壮观的时代画卷。葛洲坝水库工地的青年工人忘我地劳动,在创造中焕发出一种神圣的力量。同是八十年代的青年人,而在这里听不到怨天尤人的满腹牢骚,看不到龟缩在自我中苦闷的脸颊。那简陋工棚里潮湿的空气,仿佛都烤得人浑身发热。
人,应该这样生活;生活,原来是这样沸腾!她感受到一种献身的崇高美。
她拉着手风琴,和工人们一起唱歌。端直饭碗,和工人们促膝谈心、厚厚的笔记本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夜幕降临。她毫无倦意。面对深邃的长江,她轻轻地嘘出一口气,心中那种苦闷的感情此时似乎一呼而出。吊塔林立,灯火齐明,水库四周的灯火围拢来,在开阔的江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环。这不正是我们民族的力量和智慧的象征吗?!
她揉揉眼睛。葛洲坝在她面前变成了一个明亮的窗口。她终于从这窗口里看到了个人的位置和祖国的希望;看到了八十年代大学生的理想和志向;看到了文学创作的广阔天地!
三
三千万年以前,不可抗拒的地壳运动,使远在南半球的印度板块离开了自己的位置,以无可比拟的伟力越过赤道,向欧亚板块冲来。猛烈的碰撞挤压,诞生了“地球的第三极”。后来,一个神奇的民族在这片土地上产生,在最恶劣的自然环境中顽强地繁衍……
毕业分配的时候,她选择了“地球的第三极”——西藏!这选择象炸弹一样震动了人们。
她是四川大学的才女,她的小说《思念你,桦林》闻名全国。赁成绩,论照顾,她都可以百分之二百地留在成都。成都市委的一位书记对她说:“如果你愿意,成都市的单位任你选择。”学校表示:“你随时想通了不去,我们都可以把你留在成都。”
天漆黑,下着雨,已经是晚上十点,她背着女儿急匆匆往家赶。
深夜,女儿只穿着单衣单裤,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妮子,快穿上衣服,要生病的。”
“我想生病。”
“别胡说。”
“真的想生病。我病了,妈妈就陪着我,不到那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我的妮子!”她紧紧地抱住女儿,泪水濡湿了女儿的柔发。
“当……”1982年新年的钟声响了。望着熟睡的女儿,她的心里进行着紧张而痛苦的选择。不久前,美国印第安那大学东亚文学系给她寄来入学申请表,欢迎她到美国深造,恰好她有亲戚在美定居。美国,惠特曼、福克纳、海明威的故乡,她曾经被这些伟人和他们的作品深深地吸引过。出国深造是人生难得的机遇啊!然而,她又否定了去美国的选择。
还是留在成都?成都有温暖的家,有爱她的丈夫,有老师、同学、亲戚、朋友,更有她心爱的女儿。她是个刚强的女性,又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在女儿的面前她是个弱者。“妮子的一个眼风就能把我结果了!”她爱女儿,说女儿,惹得同学戏谑地叫她“祥林嫂”。
女儿——事业,象妮子的两只小手揪着她的心!她脆弱了?不。追求者的脚下没有退路。西藏需要知识,需要人才;她更需要西藏。亲吻一下女儿吧:“不要恨妈妈无情。等你长大开始自己事业的那天,你会理解妈妈。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是祖国的女儿!”
那个寒夜,色季拉山上的漫天白雪像火焰一样在她身边飞旋。风暴似乎会把她撕成碎片,雪焰会把她烧成灰烬,雪崩将淹没生与死的界线……她搏斗了!紧张,但丝毫不怕,甚至有点兴高采烈,大叫大嚷在雪的大火中来回奔跑……“人生不值一戈比,大概正是如此,我不顾惜已经得到和将要失去的所有东西。搜集、守护、占据是守财奴的事,而我,忙着赶路,好像有人用鞭子抽着似的。在我看来,人生的价值在于冒险,在于不停的探索和追求……”即使一切都失去了,到头来却会赢得生活。她在经历一段八十年代大学生应该经历的灵魂深化的“天路历程”!
有那么一个时期,她对报上宣传的英雄兴趣不大,甚至对英雄这个词都抱一种冷漠态度。此刻,她站在令人头晕目眩的万丈绝壁上,久久地凝望着怒江岸边石壁上刀斧凿刻的“英雄阵地”四个鲜红的大字。她激动得热泪盈眶。
“在我们周围,空气是沉闷的。老旧的欧洲麻木在沉重污浊的气氛中。一种物质主义压抑在人们思想上、它阻碍了各国政府和一般人的行动。世界在它的谨慎、卑鄙和利己主义中窒息而死。世界喘不过气来。打开窗子吧,让自由通畅的空气吹进来!让我们呼吸英雄的气息吧!”她想起了罗曼·罗兰写下的这段话,她的心灵被震动了。
四
拉萨又响起了她的手风琴。她那种快乐而善交际的天性,使她很快就成了拉萨一大帮中青年知识分子的“精神领袖”。她不断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春节,她到部队去给战士们补习文化。一辆破自行车的链条,把一大批藏族文学新人连接了起来。就是在军区医院的病房中,她也叫来藏族青年作者谈稿子。在她的交往中,她认识了许多西藏的优秀人才,强者和英雄。从他们身上,她吸取到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
从藏北草原回来不久,她的报告文学《他,留在了这片土壤中》发表了。卢耀曾,五十年代进藏,为西藏土壤科学献身的专家,生前却遭到各种各样的刁难和打击,甚至死后也未得到公正的评价。她愤怒了,在平静的拉萨,她看见了一股偏见、嫉妒、和内地相通的左的潜流。她坚信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她要为真理说话。她满怀深情地描写了卢耀曾的动人事迹,呼吁尊重和爱惜西藏的人才。
赤子之心和烈士的英魂交融在一起,但却遭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批评。压力,裹着高原的寒风向她袭来,同志们都为她担心、但她却一抹红潮涌上白净清矍的脸颊,眼里内着刚直不阿的倔强:“这篇东西到底有什么错?我就不认错!”
夜深了,顶着月光回到自己的小院,冷清、孤独。这时,她才觉得委屈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