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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彼此连姓名都不曾通过。
四
下午去机械厂,看了他们在电镀件漂洗方面采用的新技术,并且不得不即席发表了几条
其实相当一般,但据说给了人家厂子“很大鼓励、很大帮助”的指示,之后,他回到了宾
馆。他感到很疲劳。
那位纠缠不休的女同志坐在宾馆的传达室等他,“上海牌”进门的时候他并没有停车,
也没看见她,但是他一进房间,电话铃就响了。
“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楚(陆、鲁)……”她终于说服了传达室,被允许直接把电话
打到他这里,“您能让我进去吗?”
他想说,他需要休息,他想说,他大概与她没有多少交道可打,他想说,他马上要去就
餐,他想说,他现在只想讨论双槽逆流漂洗和喷雾淋洗怎样结合使用……但他终于没有说,
他叹了口气,说:“好吧。”
到机械厂这一路,怎么看不出一丝一毫往日的痕迹来呢?那是阳湖公园吗?阳湖公园他
在五四年去过好几次,他曾坐在那里的长椅上遐想——爱情、事业、前途。那个公园似乎有
点荒凉,游客稀稀落落,公园四周有农舍和菜地,枯树和奔跑着的狗。现在的阳湖公园,四
周都是高楼,省展览馆建筑得非常宏伟、漂亮。透过汽车玻璃匆匆一瞥,但见游人如蚁,却
不是星期天。
敲第二次门的时候他才听到,“进来”,他在原地叫了一声,背对着门,眼睛看着窗
外。门柄轻轻地旋转着,被打断了思绪的刘主任懒洋洋地转过了自己的身躯。他看见了推门
进来的这位瘦小的、黑不溜秋的妇女。她穿着千篇一律的蓝布套服,剪着短发、头发稍有点
乱。他想,教师可是应该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呀。只有她的眼睛,虽然那是胆怯和顺从
的,却又是执拗和热烈的。她的目光里似乎有一种与她的年龄、她的装束、她的举止、以及
与这个硫磺味严重、烟雾蒙蒙、质量评价根本不及格的城市环境不大相适应的东西,使他的
心一动。
“是的,是您,您没有变样,走在街上我也能认出您……不,您大变样了,您完全
像……”她伸出了手,说的话令人不知所云。
这也是规律,来访他的人都要这样说的。说没变样是为了赞美他的驻颜有术,说变了样
是暗示他的成就,他的地位。而这位女同志,却一股脑推销起她的最好的矛和最好的盾来。
多没意思!
他是冷淡的,她好像不怎么计较。她从提包里掏出一个老式的漆皮笔记本,“您想起我
来了吧?”她期待地问。
他想不起。他把笔记本接了过来,翻开第一页,是一幅并不高明的水彩画,画着太阳从
山后升起,光芒万丈。他仍然糊涂,黑不溜秋的女教师却兴奋得声音都颤抖了,“您翻过一
页,请您再翻一页……”
第二页,上面写的是:
人生的目的是为了使他人生活得更美好。
书赠我的不相识的善良的朋友
刘俊峰 1952年新年前夕
后面又有一行小字:
你一定有最灿烂的前途。请跳一个舞。
是?分明是他的名字,他写的字,只是,那时候的字,幼稚得像是出自一个孩子的手。
分明什么也不记得。他的记忆力已经糟到这般田地了吗?
女教师回顾1951年12月31日夜晚的联欢。那时候刘俊峰在工业大学上学,他们
班在除夕与附中的毕业班联欢。每个同学都准备了自己的礼物,为礼物题了词,并点了自己
需看的节目。礼物包好,按照大学班与附中班分成两堆,然后各自从对方的礼物堆中拿起一
个红纸包,津津有味地看各自得到了什么样的礼物和谁送的礼物,然后分别找送礼的人道
谢,互通名姓、互相交谈,然后按照送礼者的要求分别表演节目。
黄金的岁月,黄金的年华!生活就像游戏一样快活,游戏却又像命运一样庄严。
是的,有过这样的新年联欢,有过这样的友谊和欢乐的赠礼。他已经记不起有关这项联
欢的细节和形象,但他记得并完全承认当年迎新联欢的概念。
“那个除夕晚上我和您说了许多话,我知道,您是高才生,又是团小组长。您对生活的
信念一直鼓舞着我。我一直保存着您的礼物,您的旭日东升的画和您的题词。我真喜欢您的
题词。我们班的同学有的得到了一个布娃娃,有的得到了一块三角板,有的干脆是水果糖—
—他们的礼物都不如我!我真是最幸运的人。”
封皮上烫着“学习”两个金字的漆皮笔记本恍恍惚惚在刘俊峰的尘封已久的记忆中出现
了,然而,他仍然不记得画和题词,更不记得这位当时的中学女生。30多年了,他的命运
几经起伏,他每年都要新结识几十、上百个人,认识得愈多,忘得就愈快。有远远比这个女
教师更需要他记住的人物,很多,很多。
“我非常珍视您的笔记本,看到它,我就想到那个年代。不管什么时候,我不能忘记那
个年代给我的教育。一想起这些,我的生活好像也变得好一些了……”
“真对不起……我忘了……”他摇摇头,苦笑着。他不能说假话,假装记得她。为什么
要欺骗这样一个毕竟是在30多年前邂逅过的,看来还满天真可爱、又有点罗嗦的女人呢?
“从前年我就在报纸上看到您的名字,我知道,那就是您。我看到了您参加联合国环境会议
的消息,是在日内瓦还是斯德哥尔摩?后来我就到处找您。在《环境科学》杂志上,我读了
您的文章。您的学问可真大!您现在是专家,又是大干部,我真高兴!我也光荣!我看准
了,50年代的共青团员里将会出现四个现代化的栋梁!也许将来你会当副总理,真的!”
刘俊峰摆了摆手,紧盯着她的脸,想从她脸上分辨她是不是虚伪阿谀。
“我知道您很忙,请原谅我打搅您。1952年秋天我考进了师范大学,学中文,19
56年分配到T城,一直在一中。对不起。我说话有点罗嗦。现在我担任一个毕业班的班主
任,孩子们担心考不上大学,思想负担很重,有的年纪小小的就说活着没多大意思。我给他
们念高尔基的《海燕》,念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我都哭了,他们当中却有人无动于
衷。我告诉他们,生活是美好的,他们不信。他们甚至于问我,可您的生活又有什么美好的
呢,我气得要死,他们根本不懂得我多么热爱我的工作,多么愿意把理想和信念给他们……
可是我太渺小了,我震动不了他们的灵魂。现在您来了,太好了,我已经把您给我的笔记本
给孩子们看了,他们很受鼓舞。对不起,我得寸进尺了。您到我们班上去讲个话吧,哪怕只
讲十分钟,哪怕不讲话也成,让孩子们看一看您这个有成就的大活人,对不起,我的话有点
粗鲁。要让孩子们知道,人是可以做出一点成绩来的,生活的前景是很广阔的,活着,是有
许多事情要做的……”
刘主任感动了,这位早已忘却了的老相识(单识?)的心多好!然而……要命,他到T
城来难道是为了向一个班的中学生发表演说?甚至只是展览一下“大活人”?他不是黑猩
猩!他不想满足那种看一看他的原始要求。他的仅有的五天的日程已经全部排满,他要听汇
报,他要作报告,他要批文件,他要和北京通话,他要抽出剩余时间继续他的专业研究,还
有好几个数据没有搞清楚。T城还安排了什么电视台记者的采访——烦死人!他是一个工程
师,又是一个领导干部,他不是普渡众生、有求必应的菩萨。他不想乱伸手,也不想拉选
票。而且,这个女同志呆的时间太久了。
“不行,我的日程排满了,就这样吧。”他硬起心肠,准备送客。
“那么晚上呢?”女教师的声音有一点像哭。“您到我那里坐一会儿行不行?我只叫我
们班的班长和团干部参加,我给您做一顿饭,您只利用吃饭时间和他们说上两句,不影响您
饭后的活动……只是,我的饭做得不好……”
他没有来得及表态,一阵轰隆轰隆的说笑声撞开了门,是省里和市里的领导同志对他的
礼节性的拜会。他们气宇轩昂,声音洪亮,旁若无人。刘俊峰甚至没顾上注意女教师是怎样
离去的。
五
刘主任在T城的工作非常忙。会议说是专业性的,却有很大一部分内容在专业之外。几
个典型材料在介绍自己的新的技术成果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