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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话扎根于生活,渗透于生活,两者水乳交融,于此可见一斑。他们对脏话的运用太熟练,人人都是张口即来,而且自然天成,行云流水一般(注意,脏话不可常说,常说则会上瘾)。我对活语言的理解,从此上了台阶。
然而,脏话毕竟是脏话,它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老乡说“走胡地,随胡理”,乡下人到了城里,也要遵守城里的规矩。他们一旦离开广阔天地,当街撒尿是决不允许,这和随地吐痰还不一样。文野之间,从来都有一条线。
禁忌的要义就是知道也不能说。
社会禁忌早就教会了我们:一个成年人,一个有教养的人,一个脱离了(或掩藏着)低级趣味的人,说脏话,那是万万不可以——特别是当着女士的面。你能想象,在伦理学家和语言学家都在提倡五讲四美和语言纯洁的今天,还有人会把脏话当学问,不仅躲在书斋里研究,还搬到课堂上讲授,不仅教本国人,还教外国人,并因而写出专书吗?有。比如,我读过一本书,就是这样:Elizabeth Claire; An Indispensable Guide to Dangerous English for Language Learners and Others; Second Edition; Delta Systems; Co。 Inc。 1990; 此书初版于1980年,闻有台湾译本。它的作者,作者自我介绍说,是一位在纽约大学受过专门训练,长期从事英语教学,特别是ESL(即作为第二外语的英语)教学的“和蔼可亲的老奶奶”:伊丽莎白·克莱尔(注意:这种资格很重要,脏话最好是由人们认为从来不讲脏话的人来讲,美国的房中书有时还印全家福,也是这个道理);对象,则是在美国以外长大的学习者,而且肯定是“成年人”(美语中以“成人”为定语的词,除“成人教育”,没有一个是好词,这是发人深省的)。他们初来乍到,对美语中这个相当重要也相当麻烦的方面绕不开,然而又从书本或课堂学不到(老师耻于讲,学生也羞于问)。这本书的内容,是讲在美国视为社会禁忌,然而到处埋伏,有如地雷的“危险英语”(其实是“危险美语”)。全书,主要的篇幅都是花在讲性器和性事,身体和厕所,少量涉及种族、宗教和文化的禁忌。作者说,在他们的语言中,这些词汇是“最必要,最有用,最有趣”的部分,学习它们,不仅可以帮您排忧解难,还能带您深入美国文化,多好。所以导读是必不可少。
天下脏话是一家(2)
由于不了解活的美国语言,人们可能会惹出很多麻烦,闹出很多笑话。例如这本书的例句部分有pussy一词,我手头的《英华大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于该词下注明,这是小孩讲的“猫咪”,并有“少女”之义(等于puss)。过去,有位港台歌星,演出时特意穿身银珠绣字作I'm a pussy的毛衣,目的在于广告她的歌风:我可是个纯情少女呀。但这个词的词义早已发生变化,查对此书可知,它还有下流含义。I'm a pussy的意思,其实等于说,“我是一个bī”。还有我们这儿,有位科技部门的翻译,他不知道intercourse有性交之义,make water是指撒尿,竟把“中美某某交流委员会”翻成“中美某某性交委员会”;“造水厂”翻成“撒尿厂”。特别是前几年,大家都知道,有个日本留学生,万圣节讨糖果,只因不晓freeze一词还有“站住,不许动”的意思(上述《英华大字典》也未收这一用法),结果竟被老美误杀,引起日本朝野震动,纷纷呼吁,要全面改革英语教学法,必须加强“活语言”的教学,而脏话正是属于最典型的“活语言”。正像脏话在我们或其他国家的语言中一样,作者说,“危险英语”也是美语中最生动也最活跃的部分。
什么人说“危险英语”,这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在很多中国人的印象里,美国人好像特别“开放”。更何况,美国电影,话越来越糙,什么人都满嘴脏字,和老农民似的。这种四面出击,广泛传播的文化,咄咄逼人,也加强了我们的印象。这个“印象”,不能说全错,也不能说全对。因为美国这个国家:自由自由得一塌糊涂,刻板也刻板得匪夷所思,富极富,贫极贫,文极文,野极野,天堂和地狱揉在一块儿,怎么都能说对一半。在美国,讲脏话主要是社会下层,主要是男人,主要是小孩(特别是所谓teenager即13-19岁的半大小子),也正好是一半。另一半并不如此。但正人君子就绝对不说脏话吗?那也未必。我们每个人都有两面:身体,上半截装饭,下半截装屎;精神也一样,有时是魔鬼,有时是天使。作者给外国人教“危险英语”,要扳起面孔讲,用最安全的方式讲,这就像中国的色情小说,戒淫必先宣淫,宣淫才能戒淫,或现在卖香烟的,一定要特别说明,医生说了,吸烟有害健康。丑话说在前面,勿谓言之不预,是西方的见面礼。此书也是从预防和戒备的角度(即precautions)讲脏话。
关于下流话的应用范围,作者有这样的描述:
有些人在任何场合都不说下流话。由于宗教和个人的原因,他们对这些话简直深恶痛绝。
几年前,只有男人同男人才说下流话。今天,虽然仍有许多男人老是用下流话同其他男人讲话,可是只要有妇女小孩在场,他们却从来不吐脏字。如“小心点,这可有女士”,这句话就是提醒那些违反这一惯例的男人。
很多下流话都是从男性组织,如陆军、海军、运动队、酒吧、监狱和其他类似组织发源。从扫大街的到银行家,甚至美国总统,任何社会阶层的男人,他们都有可能说脏话。
但我们的社会正在发生变化。现在,很多女人也偶吐脏字,只不过,她们还没有像男人那样脏话不离口。
几年前,下流话在书籍、影片和电视上还不准出现,可现在,在畅销书中,在时髦片中,却是司空见惯,最近就连电视也允许说。
当着小孩,多数人都不吐脏字,但小孩会从其他小孩听说这些词,即使不明其义也照样会学着说。如果小孩在公开场合说下流话,家长会非常尴尬。
青少年为了故作惊人之语也会说下流话。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喜欢在墙壁和建筑物上涂写脏话。
情人在床上温柔缱绻,也少不了用脏字。对有些人来说,这些脏字要远比科学精确、正经八百的医学术语来得更为自然。
很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对下流话也情有独钟。他们嫌正规用语过于道貌岸然。
上面的话大体客观,但并非囊括无疑,比如黑人特别爱讲脏话,她就没说。我猜,这样的话本身就在“危险”之列,她不敢讲。妇女讲脏话不自今日始,“偶吐”也有回护之嫌。总而言之,脏话的普遍性,即使打了折扣,也还是相当广泛。
有个朋友,西方语言学家,喜欢收藏春画,爱屋及乌,对脏话也饶有兴趣。聊天中,他跟我说,全世界的语言,论表达能力,水平颇为参差,有些发达,有些落后,脏话的活跃与否,是判断其水平高低的指标之一。承他不弃,我们的语言还在发达之列,英语也在伯仲之间,如莎翁的话就特脏,研究英语,不可不察也,中文译本失其神韵,是非常可惜的,他补充说。我说,大家彼此彼此,我们,男人爱说脏话,没错,女人也一点不弱,骂街,站在街心的高处,当着众人的面,顺风而骂之,是泼妇的一大特长,“奔放”和“解放”,有时分不清。我还记得,“文革”头一年,有些女孩,天真烂漫,好端端,突然模仿男孩,剃光头,嘴里不干不净。六七年军训,中学生返校,女孩子雄风不减,cào…cào不离口。解放军叔叔从哪儿来(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这不是班门弄斧。其中一位绷不住,终于怒吼:你还欠二两!
所有脏话有什么共同点,语言学家一定有广泛搜集和理论分析。我只是凭生活经验,讲点外行的体会。我理解,这些不雅之辞之所以十分传神,特别能表达情绪,肯定有人类最原始最古老也最基本的东西在下铺垫,时髦说法,是有深厚的底蕴和长久的积淀。
天下脏话是一家(3)
所以我说:雅言,古语是根;俗语,脏话是本。
随便举点例子吧。
(1)做爱、生殖、排泄类。这方面,各类文化的共同性最大。比如,我们说“家伙”(《金瓶梅》叫“那话儿”),美国人叫tool;我们说“傻bī”(北京歇后语是“见二哥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