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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上海男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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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幸好一个族群有他们共同的记忆;共同的记忆像一泓湖水,拨开水面上
的落叶,就可以看见自己的脸孔。

两年前,台北的菁英们在《人间》副刊上谈台湾的70 年代。杨泽说,


那是“蓄长发、穿牛仔裤、绿色美军外套的年代。那也是年轻人追求自由、
开始在外头租房子同居、年轻人普遍听美国民歌、摇滚乐的年代”。舒国治
这个70 年代的大学生可以在中午打四圈麻将,晚上赶到美国学校去看一场
布纽尔的电影,然后逛街逛到凌晨。陈传兴早上一醒来就按下收音机听美军
电台。萧蔓到晴光市场买进口的Lee 脾牛仔裤,“那时候,谁敢要我穿一条
台湾自己做的杂牌牛仔裤,得先杀了我。”她戴着耳机听美国摇滚乐,一天
喝两大瓶可口可乐。

都是与我年龄相仿的人,可是不对呀,我的70 年代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们在说什么呀?拨开共同记忆的芜枝杂叶,在涟漪微皱的湖面上,我想,
我看见南北不同的记忆版本。

9661966 的中学生包围着机关大楼,准备把政府要员拖出来殴打。

1966 条长长的街,没有路灯。夏夜,人们卷起裤脚坐在屋前板凳上乘
凉;没有车辆,笑声和语音清澈地响在街头。我和兄弟们推着单车上街,骑
骑走走。海风袭来,挟着浓重的咸腥昧,空地上晾着干鱼和鲨鱼翅。

车轮在昏暗里撞上了一团软软的东西,使我跳下来。是一只肥大的黑
毛母猪闲适地躺在路中心。几只猪仔倚在它怀里吮着奶,稍大的几只在一旁
撞来撞去,晃着细细的尾巴。三三两两的土黄狗也在散步,时不时低吠几声。

害怕再撞上喂奶的猪,我们推着车走,到了海滩。渔船歇在沙滩上,
渔网摊开来晾着。

月亮自云后出来,突然照亮了粼粼的海水。我今年十四岁,我明天要
参加台南市的插班考试。

在同一个时候,一个年轻的美国人类学者来到离茄萣不远的渔村鲲鯓,
住进了民宅,开始作她长达一年半的田野调查。她记录了我的生活环境。

居民以捕鱼为业,但大部分家庭也经营各种副业。渔家捕鱼所得大约
每月六百元新台币(四十元新台币等于一美元)。但渔民亦养猪或种植番薯,
以补贴家用。年轻人多不愿继承父业,而宁可到台南工厂做工。蛤成熟时,
大批妇女及儿童被雇用剥蛤壳。剥好一磅重的蛤可得工资五毛钱。动作快的
妇人一天可赚十元,对家计补贴极大。

——《鲲鯓》,NormaDiamond,1969 年我考上了台南市立中学。邻居们
说,那是台南市最好的初中。“但是,”嘴里闪着金牙的“阔嘴”的老婆说,
“何必让女孩子读书?再读将来也要嫁人,还不如到工厂做工,赚钱好买嫁
妆。”阔嘴婶的女儿在台南纺织厂干活,每赚一笔钱就打一个黄金手镯;星
期天在家的时候,她将手镯全部戴上,一圈又一圈的,丁当作响。阔嘴婶自
己则蹲在地上剥蛤,即使戴着橡皮手套,她的手上仍是血痕累累的。

我开始了通学生涯。天还蒙蒙未亮,已经背着沉沉的书包立在派出所
对面等候台南客运。茄萣是起点站,所以往往还有坐位。一车子的中学生,
也不知吃了早饭没有,都在埋头看书。车里的灯昏暗不明,车身震动不停,
学生个个戴着近视眼镜。到了白沙,学生开始挤着站着,但是连站着的学生
也在看书——一手紧抓着头上的扶手,一手紧掐着书,多半是英文课本,在
背生字。

车子经过二层行溪畔的湾里。溪岸上总有什么东西在闷烧,一卷一卷
的黑烟白烟挟着刺鼻的辛味。不知道是谁在烧,不知道是烧什么,也不知道
是什么气味,也没人问。我们都习惯了。如果搭高雄客运线,我们会经过湖
内、太爷、车路、仁德。哪一个村子不发出一种奇怪的辛辣的化学臭味?我


们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遮住鼻孔,车子一会儿就驶过去了。

经过郊区,我闻到刺鼻的化学品燃烧的味道。走近海滩,看见工厂的
废料大股大股地流进海里,把海水染成一种奇异的颜色;湾里的小商人焚烧
电缆,使湾里生出许多缺少脑子的婴儿。。你又为什么不生气呢?——《中
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1984 年11 月过了湾里,视野就开阔起来。天
也亮了,我把书本合起,欢喜地看窗外的水塘风光。水塘一望无际,波光映
着天色。不时会瞥见一尾肥鱼跃出水面,又“泼刺”一声摔进水里。清晨的
水面上还飘着一丝薄薄的白雾,有一只鹭鸶飞起。

水塘主要养殖鲢鱼和草鱼。草鱼不能在塘内繁殖,故必须向香港或菲
律宾购买鱼苗。一尾鱼苗约八毛钱至两块钱。鱼苗必须养殖一年方可食用。
一尾食用草鱼售价介于五十至六十元台币间。

——《鲲鯓》客运车颠簸得厉害,因为那是一条千疮百孔、坑坑洞洞
的公路。尤其是雨后,三步一大坑,五步一小坑,每个坑里都是黄浊的泥水。
戴着斗签骑着单车的路人无处闪避,就被喷得一头一脸。泥人倒也不发怒,
用袖子抹抹脸,继续骑车。

到了台南市中,发现台南市最好的初中也没什么了不起。苑里初中的
人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苗栗县的老几,可我这转学生来到这里照样名列前茅,
说明苑里初中才是真正不吹牛的好学校呢,是不是?黄昏,我带着插班生的
落寞再度搭上台南客运往回家的路上。天色墨黑,在盐埋那一站,上来一堆
叽叽喳喳的女工。她们兴致高昂地和同伴们呼来喝去,学生却被书包压得委
顿安静。我疲倦地把头靠着窗,脑后有个人嘴里像念经一样地在背中国朝代
的顺序。高中联考就要到了。

先到的是台风。狂风挟着暴雨,好像天上破了个大洞;而这是滨海,
还有海啸和海水倒灌这我不曾听过的东西。在狂风暴雨中,中国的好青年依
旧背着书包上学去;开始淹水了,才让我们提早回家。回到茄萣,车门打开,
我一跤跌进水里,原来洪水已淹到胸部,倒灌的海水把村子像泡菜一样浸渍
起来。

我从街上游泳回家,一路上漂着人家的瓢盆桌椅。孩子们拿着脸盆在
捞鱼虾;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吗?几千亩水塘里的鱼虾螃蟹都流到街上来
了,也流进住家的卧房和澡盆。黑鼻叔撑着竹筏滑过来,筏上有三只湿淋淋
的黑毛母猪,他正准备将它们堆到屋顶上去。

最好来一场倾盆大雨,足足下它三个小时。如果你撑着伞溜达一阵,
发觉裤脚虽湿却不肮脏,交通虽慢却不堵塞,街道虽滑却不积水,表示地下
排水系统与都市计划配合得相当密切,这大概是个先进国家。如果一场大雨
使你全身泞泥。。店家的茶壶头梳漂到街心来,小孩在十字路口用锅子捞
鱼,这大概是个“开发中”国家。

——《人在欧洲》,1988 年台风过后,所有的椰子树都死了。叶子垂下
来,树干浮着一层白白的海盐。卫生所派出的清洁队员已经清过阴沟,黑色
的污泥翻上来,在阳光下发出阵阵的臭味。淹死了的猪和狗躺在街边;要开
始喷消毒剂了。父亲带着手下几名警察,挨家挨户地去检查清洁。

晚上,做完功课之后,就听见街上喀啦喀啦的木屐声;嚼着槟榔的少
年郎三五成群地在街上溜达。乡里除了一个脏兮兮的戏院之外没有任何去
处。海滩,对渔民而言,只是个工作的场所,而且那儿有嗜血的蚊子。少年
郎喀啦喀啦地过来,少年郎喀啦喀啦地过去。十八年之后我到了日本,才恍


然大悟那茄萣少年郎脚上穿的竟是正宗的日本木屐。台湾就这样保留着斑驳

的殖民地遗风。

“我们做什么呢?”我问另一个十五岁的女孩。

“我带你去四健会。”她说。

我们到了下茄萣阿珠家。肥胖的阿珠正坐在地上结渔网。她把三个女
儿都卖到高雄市政府后面的“菜店”去了;卖掉了第三个女儿,她就起了这
栋楼房。

三楼厅里已经坐了一圈人,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为首的一个稍微年长,
正在谈毛衣编织和白毛猪黑毛猪的优劣;见到我来了,便向我介绍什么叫四
个“H”,四健:健心,健手,健。。忘记了。她的意思是,美国的四健会可
以帮助我成为一个手脚勤快、身体健壮的妇女来促进农业生产。

要等到十年之后我到了美国,才知道这四健会和美国新闻处一样是美
国大帝国伸向第三世界的小小触角。

十二岁以上的女孩子就要学习规矩了。坐时两腿紧并,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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