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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冰岛简直是天堂尼娜去印度出差他每天得送孩子上学……到站了,我们搭出租车,来到纽约市立大学的皇后学院。
今天是一九九八年二月二十三日。我在电脑前,试图描述我两个多月前在纽约的一天。重新建构时间是一种妄想。特别是细节,作为时间的形态,它们早已消失。所谓事实,是当事人假定的,带有某种共谋性质。我给咪咪和艾略特打电话,像罪犯串供:“那天早上我们吃了什么?”“不,不是俄国早餐。”“那个教授叫什么来着?”
对,他叫阿米尔·奥利雷(AmmielAlealay)。校园由西班牙风格的红砖建筑物组成。几个女学生懒洋洋地在门口抽烟,带有纽约人特有的冷漠和疲倦。奥利雷教授突然出现,斜穿小径,好像他一直埋伏在某个楼角。他有着肖像速写中潦草的轮廓,胡子花白,眼神茫然,显得睡眠不足。他的办公室里贴满了各种图画,有他孩子的,也有学生的。他偏好视觉艺术,也很容易成为其对象。有的老师生来就是为了让学生画的。
他和艾略特曾邻居多年,邻居们怀旧的话题全世界都差不多,若翻成北京话大致如此:挨煤铺的三间半北房?拆喽,盖大饭店,把日头都遮了。你瞧上的那丫头片子仨孩子,早过景了。东院二大爷?嗨,那叫福分,不咳嗽不喘,一觉没醒来……
朗诵会只有二十来个听众,估计要么是学校胁迫的,要么是为免费的红酒点心的。院长坐镇,哪个敢溜?我念中文,艾略特念英文翻译。听众像是二十来部虽联网但全部切断电源的电脑:拒绝任何信息。我和艾略特交换了一下眼色,草草收场。
奥利雷教授代表校方请客,由四位同胞作陪。我们紧跟教授去找车。起初方向明确,行百余步,他有些迟疑,瞻前顾后,声东击西。终于找到车,可钥匙不见了。他自我搜身,深刻反省,滴溜溜围着车转圈,像个业余车贼。下雨了,我和艾略特缩在房檐下。教授显得更加潦草,无奈,只好叫出租车。
在中国餐馆坐定,奥利雷教授被中国菜感动了,不再慌乱,脸上的线条变得肯定。那把车钥匙注定在某处黑暗中等他。其实他并非普通的教书匠,而应属于联邦调查局感兴趣的那类人物。他是犹太人,却站在巴勒斯坦一边。文学兴趣也是反主流的,研究塞尔维亚诗歌,编巴勒斯坦诗选。艾略特告诉我,除了几大西方语种外,他会塞尔维亚语、希腊语、希伯莱语和阿拉伯语。沉迷在那些古老语言的迷宫中,怪不得找不着钥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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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一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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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九点和苏珊·桑塔格(SusanSontag)有约。我从饭馆赶到她家,整整晚了四十分钟。她约我出去吃晚饭,也让我忘了。吃了?她目光中有一种惊奇。吃了。某些交往总是阴错阳差。
去年春天美国笔会中心的酒会上,她一进门,立即成了中心,闪光灯追赶着黑发中的一绺绺白发。席间,她过来自我介绍,约个时间见面。我一时慌乱,借口忙推辞了。后来将功补过,寄书,她又没收到,这叫没缘分。
苏珊的单元很大,在顶楼。从她的客厅可以看见哈德逊河。一只游艇驶过,展示了河水在黑暗中的质感。她告诉我,她喜欢在厨房写作。
苏珊并非传说的那么骄傲,她打开瓶法国红酒,和我闲扯。其实在我和苏珊及很多西方作家的交往中,都有这么个微妙的心理问题:一个作家在失语状态中的尴尬。您高小程度的英文,能和人家讨论什么?
起身告辞,我喝得有些摇晃。苏珊让我把一包错递的邮件还给门房。门房是个墨西哥人,蓄着小胡子,睡眼惺忪。我琢磨,这份差使我干得了。
拦了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土耳其人。他一路大叫大喊:“……这世界就要玩完了。你还没听说?南北极正他妈融化。哈哈,水位上升,俄国、欧洲,就要被淹没了。”他边说边掏出个扁玻璃瓶往嘴里灌。天哪,但愿不是酒。“你从哪儿来?中国?中国跑不了,我们土耳其也跑不了,统统喂鱼。上帝?上帝也没用。别着急,纽约头一个。哈哈,这些大楼就要沉到海底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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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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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起风了。我站在窗前发愁,眼看着后院四棵橘子树和从墙外探进身来的三棵野树的所有树叶,都要落进我家游泳池里了。那意味着绝望的劳动,刚捞起一拨又来一拨,要是鱼或者美元倒也罢了,与天奋斗的结果竟是一堆烂树叶。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后院,与前边草坪相反,它代表了某种私人空间。依我看,在每家门前铺草坪,准是联邦调查局和建筑商串通好的——标准美国公民的思维方式肯定与这有关。没有一丁点儿怀疑的阴影。其实草坪之间有一种对话关系,正如处在英文环境的外国人,永远理屈词穷。当你家草长高变黄,平整碧绿的草坪和主人一起谴责你。你得赶紧推着割草机,呼哧带喘。特别是三伏天。一转身草又蹿得老高。我家那台割草机是二手货,点火有毛病。我卯足了劲,猛拉数十下,紊丝不动,汗早顺着脖子流下来。脱光膀子,再拉,割草机终于咳嗽了一声,突突吐出黑烟。不过想必那姿势相当绝望,邻居们准躲在窗帘后边看热闹。
我有时坐在后院的木摇椅上看摇荡的天空。四年前我们搬进来时买的这摇椅,费了好大劲儿才装起来。圆木支架的木纹随年代旋转,在阳光下闪耀。戳在那儿,怎么看怎么像个崭新的绞刑架,坐在上面多少有点儿不安。如今这摇椅被风雨染黑,落满尘土,很少再有人光顾。当初买这房子头一眼看中是游泳池,清澈碧蓝,心向往之,连第二栋都没看就拍板成交了,这恐怕在本城房产交易史上还是头一回。谁想到这个游泳池可把我治了。除了入冬得捞出七棵树上的所有树叶,还得捞出无数的蚂蚁飞蛾蜻蜓蚯蚓蜗牛潮虫。特别是蜻蜓,大概把水面当成天空了。这在空军有专业术语,叫“蓝色深渊”,让所有飞行员犯怵。除了天上飞的,还有水下游的。有一种小虫双翅如桨,会潜水。要是头一网没有捞着就歇着吧,它早一猛子扎向池底。虽说有水下吸尘器可帮忙打扫游泳池底部,但任何机器都得有人跟班。比如要掏空吸尘器网袋里的脏东西,清洗过滤嘴,调整定时器,及时检修动力及循环系统。另外,水要保持酸碱平衡。先得测试,复杂程度不亚于化学实验室。用大小两个试管取水,再用五种不同颜色的试剂倒腾来倒腾去,最后根据结果在水里加酸兑碱。这道程序还省不了,否则就给你点儿颜色看看——变绿,绿得吓人;变混,混得看不见底。池壁上长满青苔,虫孽滋生。前不久出门两周,由我父母看家,回来游泳池快变成鱼塘了。
我们后院有一个巨大的蚂蚁王国,时不时地攻打我们房子,特别是凄风苦雨天寒地冷的冬天。先派侦察兵进屋探路,小小不言的,没在意;于是集团军长驱直入,不得不动用大量的生化武器一举歼灭。有一种蚂蚁药相当阴损,那铁盒里红果冻般的毒药想必甜滋滋的,插在蚁路上,由成群结队的工蚁带回去孝敬蚁后——毒死蚁后等于断子绝孙。这在理论上是对的。放置了若干盒后,我按说明书上的预言掰指头掐算时间,可蚂蚁王国一点儿衰落的迹象都没有,反而更加强盛了。我估摸蚁后早有了抗药性,说不定还上了瘾,离不开这饭后甜食了。
人的同情心有限,没听说哪儿成立了保护蚂蚁协会的。就社会属性而言,蚂蚁跟我们人类最近。看过动画片《蚂蚁奇兵》(Antz)后,我还真动了恻隐之心。可紧接着蚂蚁大军杀将进来,只能铁下心来。
和蚂蚁相反,蜘蛛代表了一个孤独而阴郁的世界,多少有点儿像哲学家,靠那张严密的网吃饭。它们能上能下,左右逢源,在犄角旮旯房檐枝头安身立命。那天来了个工人检修游泳池,他打开池边的塑料圆盖,倒吸了口凉气,狠狠地用改锥戳死了个圆盖背后的住户。他翻过来让我看,那蜘蛛腹部带红点。他说这叫“黑寡妇”,巨毒,轻则半身不遂数日,重则置人死地。
二
冬来春去,我们后院来了对燕子做窝,这还是我女儿发现的。隔着玻璃拉门,只见房檐下大兴土木。两只燕子加班加点,衔来泥土草根,用唾液黏合在一起。这和我们吃的燕窝类似,不同的是,正宗的燕窝是在海边绝壁上,建筑材料都是小鱼。忙乎了一个星期,窝落成了。我是建筑工人出身。出于同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