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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之书-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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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
  二
  刘伯伯嗜酒如命,每天没半斤白干,这日子是过不下去的。按美国标准,他早该进戒酒中心了。三年困难时期,找不着酒,他什么代用品都喝过,甚至酒精香水。我真不知道喝香水是什么滋味,那要打个酒嗝,可够吓人的。自打跟我岳母结婚,我岳母总是拦着他。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把酒藏在酱油瓶醋瓶里,一边做饭一边喝。嗨,那还挡得住喝?让他喝吧,一醉解千愁。
  刘杰高中只上了一年,就考上了甘肃学院(兰州大学前身)教育系。属他年纪小,英俊潇洒,被女同学们围得团团转。他喜欢运动,是校排球队队长。有一回比赛,他一记猛扣得分,发现小指头上的金戒指没了。裁判宣布暂停。队员们撅着屁股,在球场的黄土面里摸来摸去,一无所获。回到宿舍,在伙伴们的追问下,他讲述了这个金戒指的来历。
  兰州由于是苏联军援的集散地,成了日本轰炸的主要目标之一。当时兰州的警报系统相当完备。日本飞机从山西运城起飞不久,先是预备警报;一过平梁,发正式警报;待敌机迫近才是紧急警报。
  那天凌晨三时,响起预备警报,他跟着人流挤出城门上了山。防空洞多在半山腰,其实只是些三四米深的窑洞,无任何支撑。他躺在洞外。无风,几缕薄云,星星硕大耀眼。紧急警报如公鸡报晓,天蒙蒙亮,高射机枪射出红红绿绿的曳光弹,甚是好看。他刚退进防空洞,大地剧烈地抖动起来。突然一黑,洞塌了,哭喊声连成一片。依求生本能,他拼命用手向前刨土。哭喊声停了,空气越来越稀薄。他突然触到另一双手,一双女孩子的小手,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个金戒指。原来他和隔壁的防空洞挖通了。黑暗中,他们俩紧握在一起,喃喃地说着什么。
  醒来,刘杰已躺在防空洞外面,营救人员还在土堆里寻找生还者。他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坐在那儿发呆,她粉袄绿裤,辫子又长又粗,手上戴着个金戒指。他们的目光碰到一起。是你?女孩子高兴得直蹦。她叫小芳,是跟姨妈去订亲的。
  你还订什么亲?干脆嫁给我吧。刘杰半开玩笑说。
  那敢情好,俺俩是生死之交。这婚事,俺本来就不乐意。
  硝烟弥漫,孩子哭大人叫,担架队正把伤员运走。他们俩竟不顾周围的战争,紧紧握在一起,海誓山盟。小芳脸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刘海整齐,眼睛充满泪水。她扑哧笑了,说:俺姨还躲在前面那片战壕里,俺去去就回来。
  那片战壕不远,最多四五百米。小芳刚消失在其中,第二批日本飞机来了,炸弹正好落在上面,硝烟腾起。他发疯似地冲了过去,在土堆里搜寻,最后仅找到一只戴金戒指的小手。他埋葬了小手,把金戒指戴在自己手上……
  嗨,不说了,刘伯伯叹了口气。我们俩坐在“萨德沃”(Sudwerk)酒吧的后院喝啤酒。这是我们小城惟一一家自己生产啤酒的地方。现在客人不多。阳光绕开遮阳伞,落在刘伯伯脸上。他喝的是一种带苦味的黑啤酒。我的健身房就在隔壁,平时我去锻炼,总是把他拉到这儿喝啤酒看报纸。他们明天就要回北京了。有人在酒吧的钢琴上弹奏爵士乐,通过扩音器传到后院来。
  他在大学一年级认识了林琳,她是来自福建的流亡学生。学生宿舍是过去考试的贡院,紧挨城墙根,石阶磨损,廊柱褪色,高大的梨树飒飒作响。刘杰的小屋挨着医学院的停尸房,隔着个小过道。两边的窗户纸都破了,他常跟刚运来的死尸打照面。林琳是医学院的学生,常独自到停尸房解剖尸体。有一回,她坐在高凳上抱着尸体检查,不知动了哪根筋,那尸体的胳膊竟搂了过来。她高呼救命。就这样,他们在停尸房认识了。
  那是春天,梨花正在盛开,开得耀眼。这对他俩都是第一次。他们常常一起爬上皋兰山,追逐嬉戏,论天下而望未来。
  四三年二月,眼看快毕业了,双方都忙于应付考试,有一阵子没见面。有一天他碰到林琳的同学,才知道她病了,病得很重。赶到医院,她得的是急性肺炎,发着高烧。他把林琳送到兰州最好的医院,找来最好的医生。烧了整整一个月,林琳的身体似乎从衣服中渐渐消失。
  昏迷了三天,她终于在刘杰的怀里醒过来了。
  我要搬家了,林琳喃喃低语。
  搬到哪儿?刘杰很诧异。
  搬到皋兰山上去。
  半夜她在刘杰的怀里咽了气。值班医生让他把尸体送到停尸房去。他抱着林琳,穿过医院幽暗的后花园。一个老头打开停尸房的门。他把林琳放在床上,不肯离去。老头以为他走了,当啷一声把门锁上,黑暗中,他握着林琳的手枯坐到天明。



刘伯伯(3)


  

  按林琳所指的方向,刘杰把她埋在皋兰山上。
  钢琴曲告一段落。人声嘈杂,周围的桌子都坐满了。今天是星期六,酒吧的生意特别好。刘伯伯沉默不语,他眯起眼睛,似乎想看穿六十年的历史迷雾。我注意到一滴细泪停在他左脸颊上,不动。
  林琳死后,刘杰每晚一瓶烧酒,才能入睡。毕业后他在七里河一家新建的织毯厂找了份差事,而他对一切早已心灰意懒。一天夜里,他在自己的宿舍,面对窗外明月,举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竟是颗臭子,看来命不该死,他把手枪扔出窗外。
  三
  从太浩湖一路下山,峰回路转,开得我心惊肉跳。录音机里放的是法国作曲家萨蒂的钢琴曲。坐我旁边的刘伯伯睡着了,脑袋摇晃,不时地碰到玻璃窗上。他紧抱的那台索尼摄像机快成了古董,取景器还是黑白的。从不太严格的意义上,他算个摄影爱好者,不论走到哪儿,总是哆哆嗦嗦地端着摄像机,好像那是他观察事物的一种方法。我跟他开玩笑,说他出门看到的永远是二手的黑白风景。更让人佩服的是,他不计成败,把拍好的录像带扔在一边,极少再碰,体现了一种大家风范。
  有时我怀疑,这位刘伯伯和那个年轻的刘杰是同一个人吗?是谁在讲述谁呢?听起来似乎不是他在讲述过去,而是过去在讲述他。在一个如同生命般短促而又漫长的梦中,刘杰把他叫醒。他清清喉咙,紧紧搂住摄像机,给我一些必要的指点:拐弯前要点一下脚闸,然后轻踩油门;最重要的是,弯道上绝不能煞车。
  上大学前,刘杰当过两年司机,开货车几乎跑遍大西北。他那时还不到十八岁。车一抛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差遣徒弟搭车回兰州买零件,一去至少十天半个月。他一个人带着猎枪上山,餐风饮露,夜里睡在篝火旁。
  有一回开车到彬州,刘杰跟一伙司机在酒馆赌博,玩的是ShowHand,赌注越下越大。最后一轮,只剩下他和一个车行老板。他兜里没钱,仗着牌好,顺手把车钥匙压上。这车可是他租来的,一翻牌归了人家。他问能不能再让他开三个月,赢家竟答应了。他拼死拼活,拉了三个月的货,把车钱挣了回来。“那年月,司机是老爷,运货搭客,倒买倒卖。除了飞行员,就属司机挣得多。”他说。
  他还真差点儿成了飞行员。四四年秋天,他考上了成都双流的空军航校,这和他第一次婚姻的失败有关。林琳死后,在极度的苦闷中,他匆匆成婚,不和。开飞机既能打日本,又能逃离家庭。可他晕高,航校的训练大都和高度有关,特别一上天桥,他两腿发软。日本一投降,内战开始了,比破裂的婚姻更可怕。他愤然离开了航校。
  他先走街串巷,在上海推销了半年皮货。正赶上他父亲过去的同事、中国驻塔什干总领事需要个翻译,他成了塔什干领事馆雇员。国民党政权风雨飘摇,驻苏联大使溜号了。任代办的表妹夫,把他调到莫斯科使馆管总务。四八年底,刚上任不久的刘杰,出差采购,去斯德哥尔摩、巴黎等地转了一圈。
  记得八十年代初,饭后茶余刘伯伯常讲讲欧洲见闻,让我们大开眼界。他说人家欧洲,家家户户单有根管子,一拧龙头,是新鲜啤酒,敞开喝。起先我有些怀疑,但想想人家毕竟见多识广。是啊,那多好,省得老去排队打啤酒了。直到几年后我自己去过欧洲,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酒鬼的梦想。
  九二年夏天,我岳母和刘伯伯带女儿到巴黎来看我。旧地重游,刘伯伯感慨万千。他表妹夫早已病逝,表妹守着巴黎郊区的一幢大房子,沉默寡言,把记忆和毛衣织在一起。前总务老钱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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