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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 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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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和你小白的事情,我思来想去——小白在心里奇怪了一下,薛雅琴会使用“思来
想去”这么个词汇——我思来想去,薛雅琴说,还是来找你小白,你是知识分子,
讲道理,也上路,她絮絮叨叨着。小白此时的厌烦远远超过了恼怒和震惊,他想,
妹头将他扯到了这般无趣又无聊的纠葛里面,他竟和对面这个顶颟的女人处境相同,
实在是不可理喻。他不想再听薛雅琴絮叨,而是转过头四下打量了一番。他想起他
曾经和妹头一起在这里吃过刨冰,那时候这里非常清洁,刨冰做得很地道,可算上
乘的消费。他回忆起那时候刨冰下面的赤豆,一颗颗又大又饱,非常酥甜。这就是
那时代的生活,简单,朴素,但是货真价实。这段往事并没有使他感伤,他一心想
着如何尽快摆脱对面这女人。
    极度的厌烦,竟使他一连三天没有向妹头摊牌。他仅仅是比较地沉默了些,其
实,已经有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是很少话了。妹头早出晚归,还要出门跑码头,他
基本是过着单身的生活。但是,妹头是何等样的人?她发觉了不对,由于自知理亏,
就格外有眼色。小白的沉默,很像是一种城府,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举动跟在后面。
妹头这几天过得很不安,她等待着小白发作。可小白就像哑了似的,无甚表示。后
来,妹头甚至以为小白是对此事无所谓的,这就使她心头火起了。这一天,她又要
出门了。她告诉小白,她要去南边,小白说:好的。妹头又说,我和阿川一起去的,
小白又说:好的。妹头从来没有这样给小白拿住的时候,她只得不讲理了。她蛮横
地说:我给你打过招呼了,一切后果由你负责。这句话小白实在听不懂了,可他心
里就是厌烦,厌烦,厌烦!他一点没有兴趣和妹头接火,干脆不说话了。妹头把门
砰地一声摔上,走了。这一声响倒是把小白摔得清醒了一些,他冷静地想道;怎么
还是妹头凶呢?可是,再一想,他又能怎么办?于是,他便想到了离婚。想到了离
婚,他忽然就安宁下来,心里一直壅塞着的那股污浊的感觉也褪去了。并且,因他
向来是个滞于行动的人,所以,妹头不在家倒帮了他,使他可以不必立即着手“离
婚”这件事。现在,他希望妹头越晚回来越好,反正,他已经做了决定,再不会有
什么改变了。
    可是这一次妹头却很快就转了回来。她正和小白相反,她决不能让事情这样不
明不白着,她一定要搞个究竟。她回来的时候正是早晨,孩子已经让小白的妈妈送
去托儿所,小白因为前日晚上开了夜车,还未起床。房间里四处摊着孩子的玩具,
换下的衣服。外面的饭桌上放着酱菜,腐乳,冷油条和泡饭,等着小白起床后吃。
这是一日中最乱的时刻,叫人意气消沉。妹头这时候进门来,照例拖了鼓鼓囊囊的
一大蛇皮袋。小白忽然从床上跃起,将她的蛇皮袋向门外踢去。蛇皮袋臃肿,庞大,
而且柔软,他这一脚就像踢在棉花包上。蛇皮袋略歪了歪,没有动。他泄气地回到
床上,将被子蒙了头,一言不发。但他的这一发作,还是使妹头满意了,她想:小
白你到底不是没什么的!而且,她感到了小白的可怜,小白真的很可怜。她想起他
拿了那么小的一个牛奶锅去买油条,油条只能站在锅里的情景,心里软得要命。她
走到床跟前,摸摸小白露在被子外面的一丛乱发,小白一动不动。小白,妹头喊他。
小白听见她的声音,忽然感到无尽的委屈,便流下了眼泪。妹头感觉到他的抽泣,
也流下了眼泪。她隔了被子抱住小白,哭着叫他:小白,小白。小白开始想挣,挣
不动,就罢了。被子把他裹得那么紧,眼泪又哽住了鼻腔和咽喉,闷得简直透不过
气来。两个人被里被外地哭了一会,小白终于挣脱了出来。伸出半个身子,停了一
会儿,他说:怎么办?妹头说,随便你。小白就说离婚,妹头说,我知道你会这么
说的。两人谁也不看谁地坐着。平静了一会,小白正过眼睛,看见了妹头的侧面。
夜间旅行,再加方才哭了一场,脸上的脂粉斑斑驳驳,蓝的眼影,黄的粉蜜,红的
唇膏,混在一起,成了一张花脸。小白又有点可怜她,就松了口气:那你说怎么办?
妹头冷笑了一声:我还能说什么吗?我算是输给你了,其实,你又是什么好人呢,
还不是我抓得紧!小白不禁奇怪地问:你怎么抓得紧?妹头就说出了,每天与他缠
绵的真相。小白深深地感觉到受了欺凌,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他跳下床,套
上裤子,简短而又果断地说了两个字:离婚!
    他和妹头的离婚顺利经过通常的那些手续,有一件节外生枝的事情,就是他们
两人的结婚证没有了。在几年前的一次吵架中,妹头把它们撕得粉碎,扔了。谁知
道还会有用得着的时候,并且是在离婚的时候。所以,他们只得又补了两张结婚证,
才算完。
    他和妹头办完离婚,就好像前嫌尽释了,他问了妹头一句:阿川会和你结婚吗?
妹头冷笑道:我要和他结婚早就结了。这话说得固然不错,但毕竟带了一些苍凉。
此一时,彼一时,阿川现在是不会和妹头结婚了。男人大都不会和婚外关系的女人
结婚,再说,在他们的生意淘里,婚外关系是无所谓的,阿川可能是会对妹头有几
分真情,但一旦混入生意淘里,事情也就变了面目。而老婆是可靠的,稳定的。更
何况是薛雅琴这样的老婆,凡事都不大计较,一点不妨碍的。她还给阿川生儿子了
呢!宁波人是重子嗣的,尤其是阿川这样,父亲早逝,又是独出的儿子。再反过来
说,妹头也未必对阿川有真情,单是为了薛雅琴这一层,她就不会把阿川放在眼里。
但阿川确是动了她的欲念,这种欲念好像在他们之间埋藏很久远了。当他们头一次
发生那样的事情时,两人不约而同的,耳边都响起小时候,阿川的自行车骑向妹头
她们的橡皮筋,妹头逼人的叫声:你骑!你骑!你骑!这是翻成普通话的说法,沪
语里“自行车”是被叫做“脚踏车”的,所以,妹头叫的是:依踏!依踏!依踏!
这个“踏”字发音“哒”,音更短促:依哒!依哒!依哒!他们耳边响着这声音,
有一股施虐和受虐的刺激,加强了快感。这是在南边一个叫“东莞”的小镇上的旅
馆,气候炎热而潮湿,窗外是挤挤挨挨的屋顶,破碎的瓦爿上林立着电视天线,挂
着一些肮脏的塑料袋。他们出生并长大的上海,那条城市中心的弄堂,一下子退到
无影无踪,他们都好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他们一下于变得如此相像和接近,他们
均是充斥着旺盛粗野的欲望,还有活力。
    离婚后,妹头带了孩子搬到隔了一条横马路的舅公的房子里。小白的房间,先
是去掉了一半家具,然后,紧接着就填满了更多的舅公的旧东西,那张宁式眠床又
回来了,老迈而多病的舅公,从早到晚睡在上面。孩子虽然跟了妹头,但因这里是
他住惯了的地方,所以,几乎每天都要来,三顿饭里有两顿在这里吃。甚至连妹头
也一起来,熟门熟路的,倒反比过去更热闹也更杂沓了。小白就在西边开发区里借
了套一室户的工房,搬过去住了。生活陡然地清静下来,变得很单纯。开发区的夜
晚是寂静的,他这才发现他在喧哗的市声里已经生活得多么久了。远处有几部塔吊
在工作,塔吊上的灯在夜雾中一明一灭,更显出了夜的辽阔空旷。他的思想便在这
空廓中活跃着。
    就这样,他开始了真正的写作人的生涯。他结交了许多朋友,在一起讨论着思
想和写作。但这许多朋友中并没有阿五头。阿五头依然住在他们家的老式公寓房子
里,读着(周易)。他和小白已经很久不通信息了。在小白结交的朋友中,常有年
轻的女性。她们思想开放,特别喜爱清谈,其中有一个做了小白的女朋友,他们的
关系甚至发展到了同居。小白却不打算与她结婚。倒不是说他惧怕婚姻,而是觉得
他与女朋友的关系有一种不真实的性质。他们是思想的伴侣,婚姻却是,生活。而
他多少有一点惧怕生活。后来,女朋友主动了断了这样的、没有结果的关系,另寻
归宿。女朋友的离去,使小白伤心了一阵,他感到了一个人生活的寂寞。于是,他
又有了一个女朋友。但这一个是比上一个更没有婚姻的希望了,因为更加不真实。
前一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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