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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队入了缅。而同古,恰恰是位于仰光与曼德勒铁路线上的第一大城,西联普罗美,东接毛奇,是阻止日军北侵的重镇,派2000师去守住同古,就是为了不让仰光陷落。
〃我要赶到同古去!〃没想到寄草一跺脚,居然那么说。
那萧山人也一跺脚说:〃你别再想这些云里雾里的事情了。我告诉你,今日3月8日,我们接到电报,就在刚才,仰光已经沦陷了,同古怎么样我们还不知道呢!我看你还是往回撤才是正经。〃
萧山人这么说着就走了,小邦威看着寄草,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安慰这个已经披头散发,脑子好像有了毛病的美人儿。只见那寄草眼睛发直,盯着地面,发了一会儿愣,一跺脚说:〃我要去同古!〃
小邦成只好说:〃我和你一起去。〃
所有的这一切,罗力都不知道。这个军人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了抗日的第一线。他是一个真正的东北大汉,充满了阳刚之气。他当然是很爱他的女人的,但他和杭氏家族里出来的男人完全不一样,打死他都不会想到他的情人会有这样的劲头,从杭州一直找到缅甸。此刻,他所在的部队中国远征军第五军第200O师机械化师,在戴安澜率领下,孤军深入,日夜兼程,于3月8日,刚刚抵达同古,仰光就已于同日陷落。
战况万分危急,中国远征军决定,由第2000师在同古及其以南地区阻止日军北犯,掩护主力部队于平满纳附近集结,并在英军协助下实施会战,击破当面之敌,收复南缅甸。师长戴安澜把罗力叫了去,指着军用地图上同古以南三十多公里的皮尤河问:〃看见那上面的皮尤河大桥吗?〃
罗力点点头。
〃这一仗就看你的了。〃戴师长拍拍他的肩膀,说,〃听说你炸过钱塘江大桥,现在,就看你能不能把这座桥也给我炸了!〃
十天之后的一个深夜,罗力带着他的炸桥小分队,已经埋伏在皮尤河边的茶树丛中。用电器作为引爆的炸药包就安放在皮尤河大桥的桥墩之下,小分队则隐蔽在皮尤河畔的茶丛地里。
一切都准备好了。
大战来临前的夜晚十分安宁,在异国他乡,罗力却没有一丝陌生感。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在他的鼻孔里钻来钻去,他顺手一捞,是一缕缅甸的茶技。刚刚下过雨,茶蓬在夜间就刷刷地抽起校来。缅甸的土质与中国江南的不一样,罗力所看到的茶叶叶片细长,肉质也比较薄。罗力含了一片在嘴里,倒下身去,就看见了异国的月亮。他还闻到了茶花的香气,他的眼睛一眯,月亮光白花花地撒落了一地,变成了一地的茶花——寄草!他惊坐起来,轻轻地叫了一声。
周围的几个战士也都吓了一跳,跟着跳了起来,问:〃有情况吗?〃
罗力吐了口中的茶末,说:〃没事。〃然后就又躺下了,心里惊讶:怎么那么多天都没想起这个姑娘,这会儿却又浮现在眼前了?
说实话,一旦上了战场,他就不再像寄草想他那样地想着她了。不是他没心肝,也不是没有时间,是他自己以为,一旦离开了寄草,他就没有资格想她了。有许多次,他都想像自己是已经牺牲,战死沙场了;或者,他想像寄草也早已在这离乱年代嫁为人妻,甚至也可能早为人母了。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在天目山上给他带信的那个叫杨真的共产党。不知为什么,一旦想到这里,他就有点想不下去,他就宁愿不去想她了……
可是这会儿,躺在一片片竹子般生长的茶林里,嘴里嚼着茶叶,看着天上的月亮,他突然有一种寄草近在飓尺的感觉。他激动起来,这东北汉子从来也不知道感伤的,此刻却从鼻孔里冲上来一股从未有过的深深的对女人的眷恋之情……
有夜鸟在叫,他想起了那个他准备接受任务去炸钱江大桥的夜晚,那个大难临头前的西子湖的夜晚了。他从来也没有读过〃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可是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那天夜里的夜营会啼叫得如寡妇夜嚎一般的了。寄草啊,我的女人,你如今在哪里啊!我还能见到你吗?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遗书。那是从师长戴安澜开始写下的。戴师长已经带头宣布了自己阵亡后的代理人名单。然后,从团长开始,营、连、排、班长,都层层地预立了遗嘱,指定了代理人。作为这次炸桥任务的别动队长,罗力也不例外。他是带着必死的信念等待明天的,可是,茶地的香气却叫他想起了爱情与亲情。他感到自己的肩膀沉甸甸的,好像大哥嘉和的手就放在他的肩上,他甚至再一次听到了大哥的柔和的沉静的声音:……要活下去啊……要像茶一样地活下去啊……
第二天清晨,当日军第五十五团搜索部队约五百人来到皮尤河南岸,其摩托车队快速地急驶上皮尤河大桥时,隐蔽在茶丛中的罗力轻轻地一挥手,引爆员顿时就按下了电钮。并没有天崩地裂般的震撼,茶地只是一阵紧张的痉挛,而桥就轰然地倒塌了。罗力端起了身边的机关枪,就带头冲出茶园扫射起来。日军措手不及,顿时作鸟兽散,向公路两旁的茶园里跑,不知那密密的茶蓬,早就做了中国将士的天然屏障,这会儿,他们正可以从茶丛中向敌人扫射呢。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戴师长派人清点了一下,连河里的和茶丛里被打死的日本鬼子,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吧。
看着那些倒翻在茶丛中的鬼子尸体,罗力不免有些惊讶。葱绿的茶叶,在阳光照耀下依然泛着悠闲的和平的光芒,可是在它的根部,流着人血,鲜红的发着腥气的人血。绿茶与鲜血,这样尖锐地刺激着他的眼睛,他无法把眼前的一切调和起来。
凯旋的罗力,亲自开着他的军用大卡车,沿着公路,直奔六十里外的同古。阳光灿烂,美人蕉怒放,公路两旁的芒果园一片苍翠。一道道的大椰子树枝像江南的大风车在风中转动,汽车一开,它们往后倒去,又像是一群群奔跑的大鸵鸟。罗力的车开得很慢,因为一路上马路两旁都堆积着饼干、牛肉、鲜奶罐头和香烟,还有茶叶包。在这些慰问品的后面,踊跃着各种肤色的平民,他们中有中国人、英国人、马来人,还有中英混血儿,甚至还有专门从美洲赶来的华侨们。看来他们中的许多人说中国话都不熟练,所以不时地夹杂着英语和马来语,连声地叫着——同胞,胜利!祖国,胜利!战斗中没有流泪的战士们,此刻却流下了热泪,连一向不爱动情的罗力的目光也模糊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歌声,用汉语演唱的《梅娘曲》:
哥哥,你别忘记我啊,我是你亲爱的梅娘。
你曾坐在我家的床前,嚼着那鲜红的核榔……
车子缓缓移动着,他看见前面一间茶亭,上面斜插一面茶旗,正在风中飞扬,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唐人茶饮——
茶旗下面站着一个身穿傣家族姑娘服装的女子,一边唱着歌,一边为路过的战士们沏着香茶。她的嘴唇连着牙齿一片血红,一看就是被摈榔汁染的。罗力一边开着车,一边向那姑娘微笑,一边想,要不是那满嘴的鲜红,这傣家姑娘,还真是有点儿像她的心上人儿寄草——想当年,他不也是在车上发现了路旁的这个杭州姑娘吗?
就这么又开了几米远,他突然像是被一个惊雷炸醒了。他一下子煞了车,把那一车子的士兵也一个个地摇得前仰后合。然后,他就摇摇晃晃地下了车,摇摇晃晃地做梦一样地往回走去。
他看见那个满嘴鲜红的傣家姑娘,几乎也用和他一样的神情向他走来,向他走来,两人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一直走到几乎要碰到鼻子了才站住。
那姑娘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就用杭州话叫了一声:〃我晓得我会在这里寻到你的!我晓得我会在这里寻到你的!我晓得我会在这里寻到你的……〃
罗力看看四周的人们,然后伸出一只手去擦那姑娘嘴角的摈榔汁,一边擦一边说:〃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他就一把抱住了寄草,杭州姑娘嘴角上的鲜红的横榔汁,就沾到他的脸上来了……
2000师师长戴安澜竟然能在这样的时刻,给了罗力有半个晚上的假,与那个孟姜女般千里寻夫的杭州姑娘相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此时的20Q0师已进至同古以南前沿阵地鄂克温,而日军也已经尾追于此,双方都做好了决战准备。罗力犹豫地看着师长,说:〃等这次战斗结束了我再去见她吧,我已经把她安顿在附近的中国老乡家里了,不会发生什么问题的。〃
戴师长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