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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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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然一阵,嬴柱长吁一声颓然靠在长案竟扯起了长长的鼾声。华阳夫人悄悄起身从书房大屏后拿来一领布袍给嬴柱轻轻盖好,便无声地飘了出去。日色西斜,嬴柱醒了过来抹抹嘴角湿漉漉的口涎,饮了一大盅凉茶,便出了书房径自向后园的双林苑去了,直到三更时分方才回到了书房。


  五更鸡鸣,一车一马出了出了咸阳东门辚辚直向函谷关。


  上将军蒙骜对嬴柱父子的突然到来很是惊诧。秦国法度:太子不奉王命不得入军。嬴柱是老太子了,又与蒙骜有通家之好,突兀入军便不怕涉嫌违法么?虽则如是想,蒙骜毕竟久经沧海,当即在狭窄简朴的中军幕府摆下了洗尘军宴,四面帐门大开,虽说山谷凉风习习穿堂,伏暑燠热之气一扫而去,可甲士军吏身影历历可见,宴席情形也便是尽人皆知。


  “安国君如何知道老夫在函谷关?”一爵洗尘酒后蒙骜高声大气地笑了。


  “不在蓝田大营,上将军能去何处?”嬴柱也是高声大气地笑着。


  “安国君若去崤山狩猎,老夫许你三百弓马。”


  “既非狩猎,亦非出使。嬴柱此来,本是王命也。”


  “早说也!”蒙骜哈哈大笑着回身一挥手,“军吏甲士退帐,敛上幕府!”


  “不须不须,我却是受不得燠热闷气,如此正好。”


  “也好!若不关涉机密,安国君尽说无妨。”


  “这是六子傒,老将军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也!只是多年不见,公子更显凛凛之气了。”


  “此子好武,我欲送他军旅历练,老将军以为如何?”


  “入军何消说得!”蒙骜慨然一句却又目光一闪,“记得公子傒曾因功得簪袅爵,依照法度,便可直做千夫将,或移做军吏,不知安国君与公子何意?”


  未等嬴柱开口,嬴傒便霍然起身一躬:“禀报上将军:嬴傒爵位并非战功得来,今入军旅,愿效当年白起先例,直入行伍军卒,凭斩首之功晋升!”


  “好志气!”蒙骜拍案赞叹,立即高声唤来中军司马吩咐,“依法登录嬴傒军籍,隐去王族名份,分发函谷关将军麾下,即刻办理!”


  “嗨!”中军司马挺身一应回头赳赳高声道,“公子军中姓名,秦傒!若无他事,即刻随我去函谷关将军幕府!”


  “嗨!”嬴傒赳赳应得一声回身便大步出帐。


  “且慢!”嬴柱一招手站了起来走到帐口,解下黑色绣金斗篷默默地给儿子披在了肩头,又解下腰中一口短剑塞在了儿子手中。嬴傒觉察到了父亲的双手微微颤抖,斑白的两鬓竟在顷刻间苍老了许多,心头不禁便是猛烈地一跳!瞬间犹豫,嬴傒咬着牙关回过神来笑道:“父亲,这般物事军卒不宜。”又给父亲系上了斗篷挎好了短剑,便是深深一躬,“君父老矣!善自珍重!”猛然回头大步赳赳地去了。


  “……”嬴柱一个趔趄,却被身后的蒙骜恰倒好处地扶住了。


  “说起王族送子,还得算先祖惠文王硬气也!”蒙骜只慨然一句便打住了。


  嬴柱长吁一声:“骜兄,我心苦矣!只无由得说……”


  这一夜,蒙骜一直陪着嬴柱说到了天亮。嬴柱从来相信这位缜密沉稳的老将军,当年将嬴异人交给蒙府与蒙武同窗共读,而今又将嬴傒交到蒙骜军中历练,咀嚼个中滋味,竟是不胜唏嘘。蒙骜遇战阵军事缜密多思,遇人交却是豪爽坦诚,听嬴柱唏嘘诉说便是大笑连连,说嬴柱这太子做得最轻松也最辛苦,轻松者强君在前,辛苦者不得心法也!嬴柱第一次听蒙骜感言国事,便问何谓不得心法?蒙骜说,远观者清,不得心法便是卖矛卖盾犹豫彷徨自家煎熬;要得心法只十二个字,自顾做事,子孙名位顺其自然!嬴柱听过许多人谋划开导,但要他对子孙顺其自然者,还只有蒙骜,一时不禁大是感慨,送嬴傒入军的伤怀之情减轻了许多,便兴致勃勃地问起了蒙骜的军争谋划,是否要重新与六国开打了?蒙骜却是一阵沉吟而后反问,安国君若是秉政,军争大略将如何摆布?嬴柱顿时吭哧嗫嚅,父王如日中天,秉政之事从来没想过。蒙骜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忍不住直言责难,既为邦国储君,便当光明正大地思谋国事,老王纵是万岁亦终有谢世之日,若嬴氏子孙尽如安国君之心,秦国岂非下坡路也!嬴柱自感惭愧,便坦诚地向蒙骜请教。蒙骜说得老实,目下蜀巴两郡已成富庶之地,秦国已经缓过劲来,他谋划在三年之内新成军二十万,五年内再成军二十万,使秦国总兵力恢复到长平大战前的六十万。蒙骜啪啪拍着粗大的军案:“老王歇兵,一则是等待邦国恢复元气,一则是等待盛年新君!若非如此,大军成势如何按兵不动?不争而预争,风瘫而绸缪身后,老王圣明也!”嬴柱大是惊讶:“老将军是奉诏扩军?”蒙骜神秘兮兮地摇头一笑:“老夫何曾奉诏扩军?说得是谋划,谋划!”“啊——”嬴柱恍然大笑,“明白明白,只是谋划,只是谋划也!”


  说着说着天便亮了,趁着清晨凉爽,嬴柱与白发苍苍的蒙骜告别了。但乘辎车上路便忽忽大睡的嬴柱这次却无论如何也没了睡意,一路看着绿沉沉的原野车马行人川流不息的官道,嬴柱扎扎实实地嗅到了秦国土地上蒸腾而起的勃勃生机,多日郁闷的心绪第一次舒畅了明亮了。


  天中明月,池中碧水,石板上一张草席,砖灶中一笼驱蚊青烟。吕不韦正在后园消夜,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刚从草席坐起,西门老总事已经到了身边。


  “东公,莫胡有音信了!”老西门微微颤抖着来了。


  “莫胡!甚音信?”吕不韦倏地站了起来。


  西门老总事急促道:“暮时一黑犬入庄,嗖嗖四处搜嗅。仆役四围驱赶,黑犬却如灵猿一般躲闪逃开。老朽得报前去,黑犬不知从何处蹿出围着老朽四下直嗅,嗅得片刻便蹲伏老朽面前呜呜低吼,前爪直打脖子。老朽一端详,黑犬颈毛中隐隐一道细绳,大胆伸手触摸,黑犬一动不动。老朽在黑犬颈下长毛中一阵摸索,便摸得一根皮绳绑着一支寸许长小指般粗细的竹管,解下打开一看,只有一行小字:初更随墨獒沣京谷口。我叫一声墨獒,黑犬倏地立了起来,便知是送信人派这只灵獒前来带路。老朽猜测不出何事,决意先行试探再报东公。天黑之后,老朽带了一个武仆撑了一只小舟便去了沣京口,谁知却是小莫胡……”


  “先说人在何处?”吕不韦拍着大芭蕉扇有些不耐。


  “老朽未敢贸然让她回来,人还在沣京口。”


  “走!接她回来。”


  “东公,华月夫人被刑杀,秦法连坐,这这这好么?”


  “当初送莫胡给华月夫人便是错,不接回来更错!莫胡又不是芈氏老族人,秦法连坐,还能坐了仆役?吕不韦若连归来义仆也不敢收留,担待何在!”吕不韦边说边走,几句话说罢已经到了后园门边。


  “东公莫走了,轻舟便在园池码头。”


  “倒是懵了。”吕不韦兀自嘟哝一句,跟着西门老总事便走。


  这座新庄建在渭水南岸的山塬之下,外边看去平淡无奇,实则却是大有奥妙。最特异处便是出行通道隐秘便捷,人车马舟皆可从任何角落直出庄园。后园水池虽只有二十多亩水面,却是水深三丈,经过一条极是隐秘的山洞暗渠直通渭水。吕不韦的轻舟有四名强壮水手,园池山洞不张帆也是轻快如陆车。从一片林木苇草中进得渭水,轻舟鼓起了一面白帆,便借着风力向上游破浪而来。大约半个时辰进得沣京谷水口,明月之下山林幢幢峡谷幽幽,往昔三面山头专门给夜舟指航的风灯全然没有了。


  站在船头的西门老总事啪啪啪连拍三掌,叫了声墨獒。片刻沉寂,便听山坡林木中一阵轻微唰啦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骤然闪烁在岸边黝黑的山岩!西门老总事吩咐一声靠岸,小船便轻盈地荡了过去。西门老总事吩咐水手原地等候,便头前带着吕不韦上了岸边山道。硕大威猛的墨獒正昂头蹲伏道中,见两人上岸扭头便飞蹿出去。西门老总事低声道:“墨獒去报信了,只怕走不到‘王道’门便有人来了。”


  “沣京谷还有人?”吕不韦不禁有些惊讶。


  “几个伤残老仆与当初买来的胡女无处可去,莫胡领着她们狩猎采集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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