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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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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南高兴地“噢”了一声,一抖马缰便向东南山地奔去。荆南高兴的是,整整十三年,商鞅终于要回崤山了。同时心中却又很是紧张,因为崤山毕竟是魏国本土,虽说眼下割让给了秦国,但山民肯定不会像老秦人那样教人放心。国君给商君派定的卫士,是一个精锐的千人骑队,千夫长由一员勇猛善战的骑兵偏将担任。秦孝公严令卫队将领“行必于卫鞅左右。卫鞅出事,全队皆斩!”可在收复河西以前,商君出巡所带的铁甲卫士,最多也只在两三百之间。河西班师后,商君将卫士千骑队全数交给了国尉车英,自己只留下十名。今日连这十名卫士也被遣回了咸阳,只有他一个担纲,荆南岂能不紧张?不管自己对崤山地面有多熟,都得分外小心。荆南知道,商君之所以不北上由蓝田塬进入崤山,而走武关外向东南入崤山,除了这条路近一些外,商君还想再走一遍当年第一次踏勘秦国的老路,看看这片处于秦魏楚交界处的大山如何能建成秦国的形胜要塞。对于商君这个人来说,国事无处不在。荆南跟随商君二十年了,想不起商君办过何等私事,连白雪姑娘都被搁置了十三年没有见面,遑论其他私事?看着商君一领白衣一匹红马,逍遥自在地走马山道,荆南就像自己有了喜事一般快慰。


    山道崎岖,不能纵马。看看已经是日落西山,商鞅荆南才到达洛水上游的河谷。顺着洛水河谷走出二百余里再北上,便是崤山区域,即便夜间不停地赶路,也得明日清晨到达崤山。


    商鞅打个手势笑道:“荆南啊,休憩片刻,吃点儿再走。”


    荆南“噢”地答应一声,指着一块光滑的巨石跑了过去,下马一看,又避风又干净,便向商鞅手势示意——这里正好。赶商鞅来到大石下,荆南已经在一块大圆石上铺好了垫布,摆好了干肉、干饼、酒囊和短剑,并给商鞅搬好了一个坐礅。他向商鞅比划一下,从马背上摘下另一个皮囊,跑到河边去打水了。商鞅放开两匹马的缰绳,让坐骑自由自在地去河边饮水,以便荆南取水回来正好喂马。他便坐在大石前,用短剑将干肉干饼切成小块,等候荆南回来一起吃。


    谷风习习,已略有寒凉之意。商鞅望着河谷中最后一抹渐渐褪去的晚霞,油然想到了阔别十三年的白雪。现下,她也在山边看这秋阳晚霞么?当年白雪不辞而别,教侯嬴带的话,孩子稍大就来找他。可是十三年了,白雪既没有找他,连书信也是极少。商鞅只知道她早早就离开了安邑,将白氏宗族的庞大产业完全交给了侯嬴掌管,她自己到崤山深处的山庄里隐居了。每每想到白雪,商鞅的心头就是一阵震颤,觉得这个遥远的女士子就像钟子期对俞伯牙,是自己永恒的知音,不管分开多久,心都永远融合在一起。商鞅庆幸上天对自己的眷顾,使自己遇到了两个性格迥异却又同样善良聪慧的好女子。荧玉身为秦国公主,丝毫没有公室贵族那些令人厌恶的秉性,否则,以商鞅的冷峻凌厉,这桩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商鞅没有想到的是,这桩以自己郁郁寡欢开始的婚姻,后来竟意外地变得融洽甚至美满起来。荧玉的落落大方,使商鞅在与同僚相处中多了一种无形的润滑力量。荧玉的内秀聪慧,又使她在与商鞅同行露面中每次都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荧玉对他的关爱、忍让和无微不至的体贴,就像那屋檐下的滴水与穿堂而过的清风,渐渐融化了他冰冷坚硬的心。仅仅是这些也还罢了,最使商鞅刮目相看的,是多年前的一个冬夜,荧玉对他的一席肺腑之言。


    那天晚上,商鞅还是在书房里忙碌。更深人静时分,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荧玉进来给火盆加上了木炭,又拿来浓浓的米酒挂在火架上煨着。婚后一个月,荧玉就和仆人们私下立了规矩,三更之后由她亲自照料书房,不需仆人们插手。多年来,只要商鞅在书房忙碌,荧玉就绝不会自顾卧榻而眠,所有的琐细事务她都做得精细有序,绝不会弄得叮当作响干扰商鞅。商鞅提起大笔,手边砚池就正好有磨就的一汪黑亮的墨汁;机密命令要亲自刻简,恰好就有一束摊开削好的绿竹简放在长案边上,旁边垫布上的刻刀,也必定磨得锋利雪亮;渴了恰恰就有米酒,热了正好就打开了门窗,穿堂风掠过顿时凉爽;蚊虫肆虐的夏秋,必有艾绳点在四周屋角,寒冷的冬天,火盆里的木炭总是恰到好处地明亮温暖……不知道哪一日,商鞅忽然感到,晚上在书房处置公文特别快捷,忽然大悟,将府中家老唤来,要将夜间执事的仆人晋爵一级奖励。家老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左庶长,不知夜间何人执事么?”商鞅对这种不正面答话的拖泥带水素来厌烦:“废话,我何须知道。”家老诚惶诚恐打躬:“左庶长,三更之后,从来是公主照料书房。”商鞅愣怔了,半日无话。他本来是最反对女子进书房的,本能地以为那是一种无端的干扰,与仆人大不相同,如今……反复思忖,商鞅默默地接受了这种照料,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种变化如何竟一直教他接受了?今日,荧玉却是“公然”进来的,而他恰恰又需要休息一下。


    荧玉跪坐在长案顶端,浅浅一笑:“夫君,这支剑鞘可好?”说着从宽大的红袖中拿出一个不到两寸见方的丝绸包儿,又轻柔地打开。


    “剑鞘么?”商鞅不禁揶揄,“做头巾差不多。”


    “且慢。”荧玉伸出右手,微笑着用两指夹起摊在丝绸上的红黄色物事,轻轻一抖,一条几乎透明的带子,带着一种特异的轻微声响笔直地垂下。


    商鞅感到惊讶,他从荧玉手中接过“带子”端详,方知这是一支用皮子制作成的剑鞘。那特异的声音,来自剑鞘和剑刃接触的两边。翻开一看,两边竟是细如头发的银丝缝制,其精工细作,令人匪夷所思。就是那薄得几乎透明的皮子,也柔韧得令人难以想象。商鞅反复端详,看不出这是何种珍禽异兽的皮子。剑鞘顶上吊着两方铜片包裹的搭扣,也是非常的精致讲究。


    “看不出?”荧玉顽皮地笑笑,“这是犀牛皮第一层,等闲工匠,剥不得如此薄整也。银丝边是我缝制的,其他都是尚坊做的。哎,别急,我是出了五千半两钱的也,不违法。”


    “剑鞘固然精美,然世间哪有如此细剑,赏玩罢了。”商鞅对花五千钱做一件玩物显然不以为然。


    “谁要赏玩了?将你腰间那剑拿出来。”荧玉娇嗔地嚷起来。


    商鞅惊讶了,难道这剑鞘是荧玉给这支*剑做的?自大婚之日,他从来没有讲过这*剑的来历。而且,这支剑缠于腰间,外形酷似一根丝带,他又从来都是一身白衣,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腰间系有一支稀世宝剑,荧玉却如何知晓?而且看来早已经知道了。商鞅看看荧玉,默默解下了腰间的*剑。荧玉接过剑来,顺手往剑鞘里一插,剑柄一摆,包铜皮扣“嗒”的一声带住了剑扣,剑鞘合一,天衣无缝。


    “自己看看,合适不?”荧玉笑着递过剑格。


    一搭手,商鞅便知道这鞘与剑匹配得严丝合缝,不松不滑不紧不涩不软不硬不长不短。这*剑本是裸剑,百十年下来,光泽自然有所磨损,佩剑者自然也要处处小心,以防裸剑自伤。如今这剑鞘一套,非但保护了这支名剑的锋刃光泽,而且省去了主人行动的诸多不便。然更妙的是,带鞘后丝毫不影响*剑作为腰带佩剑的特异方式。荧玉偎依过来,亲手将*剑系上了商鞅腰间,一支隐隐发亮的淡黄色精美“皮带”竟然使主人倍添风采。


    荧玉高兴地连连拍手:“好也!白姐姐看了一定高兴。”


    商鞅不禁怔住了:“你?你知道……白雪?”


    荧玉面色绯红,羞涩笑道:“嫁你三个月后,才知道的。白姐姐是个好人,罕见的奇女子……”荧玉说着,眼中溢出了泪水,“夫君,该接白姐姐来咸阳。一起住。她独居十多年,还有夫君一个儿子……这样对她,不公也。”


    商鞅双眼潮湿,忍不住抱住了荧玉。


    可是,那时要迁都,要训练新军,还要准备收复河西,商鞅紧张忙碌得一天只能休憩一两个时辰,如何有时间去办这件必须由他亲自办理的大事?他的两鬓白发,就是那几年悄悄生出来的。这件刻骨铭心的大事,竟然就这样被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突然,“噢嗬”一声怒吼从河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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