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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信时,戚少商正在开会,会议的主题便是救人。
桌上平铺着刑部大牢的地形图,发黄的羊皮卷上,笔走蜿蜒,从每一个暗岗到每一个机关都一一标出。争论在激烈进行着,每一个可能影响成败的细节都要在夜幕降临前被反复推敲。
白色的信鸽便从窗子里飞了进来,扑棱的羽翅带着夕阳的血色。
那白色的信鸽带来的纸依旧是白色的,纸上是无情的瘦金体,铁钩银划。
只有三个字:杨已死。
戚少商看完,将纸在火上烧了,灰飞如奠。
血自他的臂上涌了出来,汗使他的发粘在他的脸上,烟迷了他的眼。
秘道中的烟越来越多。
每一步的踏错都是致命。
他很小心,可是烟——
烟,浓白如雾的烟阻断了他的路。
烟有毒,戚少商已经不能回头,他只能往前走。
杨无邪正在他的背上,似气息全无。
他无法形容看到杨无邪伤时的心情,他只觉胸中已为愤怒涨满,甚至还来不及平复心情,他背上杨无邪就走。
他的兄弟已死,但就算如此,他也要带他出去。
可现在,他们如粘上蛛网的飞蛾,进得来却出不去。
似乎当他背起杨无邪起,路就变了。
路当然还是那条路,但戚少商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是错。
左边,右边,原来的机关全然不对了。
汗自戚少商的脸上滑下,他瞪着前方的路,这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如果错了,后果他不敢想。他不怕死,与他同来的人也不怕,但那些人既然把性命交到他这个楼主的手上,他便不能不顾。
青色的石壁如狰狞的兽,随时可能择人而噬。
一声清脆的声响,一块小石子击在左边第三块青色的石板上,然后又是左边,而后却是右边。
戚少商依石子所示而行,转眼已可见暗道口的隐约星光。
他大喜,朝暗处抱拳道:“谢。”
暗处人影隐去。
小楼,月夜。
楼上有人。
无情看着放在白色锦缎上的针问:“这便是起自杨先生身上的针?”
戚少商点点头,道:“这便是致命的那一针。”
无情拿起针,因为沾了血的缘故,针在他白皙秀气的指尖显得晦暗。针比普通的针略粗略短,带金色,针体三分之一处稍带磨损,但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看罢,无情道:“使针的人虽手上功夫了得,但却似乎原不是使针的,他使的暗器应原比针要大,而且使暗器的手法特殊,故而才会有这一道磨损。”
戚少商神情凝重,他问:“成兄可是看清?”
无情不答,眉眼处略带一分傲气。
戚少商低头沉思,指甲因拳的紧握而有些发白,直到他听到无情清冷的声音:“戚楼主以前见过此针?”
戚少商点头,道:“我见顾惜朝用过。”
“崖余收到消息,顾惜朝已投靠了蔡京。”无情抬眸,看着戚少商一字一句道。
戚少商一惊抬头,烛光如血映红了他的眼眸。
客已走,茶已凉,夜已深。
小楼的灯火依旧。
无情抱膝坐在床上,他的眼里有轻愁,黑如子夜的眼睛望着窗外,窗外便是那一树梧桐,在这春城的夜里摇曳着洁白如梦的花朵。
那花下是灯,今夜,追命的灯依旧为他而点亮。
那点微黄的温暖在这早春的寒夜里看起来是如此的伶仃。
他在等人。
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戚少商来过了?”身着紧身夜行服的人正站在窗边,白皙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黑色的紧身服勾勒出他修长的双腿,优雅而性感。他站在暗处,那沉静的黑色竟然与他也是如此的契合。
无情点点头,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顾惜朝在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水,摇了摇杯子,他皱皱眉道:“我知道你很少喝酒,但你就不能为客人准备一点酒么?”
无情问:“你需要酒?”
顾惜朝长长一叹。
无情问:“为什么要我告诉戚少商说杨无邪已死?”
顾惜朝冷冷一哼:“虽然我刚将杨无邪带离了风雨楼,并替他疗了伤。但醒不醒得过来还不好说,如果他要醒不过来就算是死了,我又没说错。”
无情再问:“为什么要让戚少商认为你是凶手?”
顾惜朝道:“我本来就是,敢做我便不怕认。”
无情看着他的眼睛,道:“顾惜朝,我原以为你很聪明。”
顾惜朝淡笑一声:“承大捕头这一声赞,惜朝倒是荣幸。”
无情也笑:“聪明到要戚少商恨你?”
顾惜朝眼中一黯,嘴角却挂着一抹冷笑:“反正他本来就很恨我。”
顾惜朝要戚少商恨他的理由,无情不是不懂。
戚少商不忍对顾惜朝下手,顾惜朝又何忍对戚少商下手。
正因自己心中有情,更知对方之心。
有情本无错,但,如果有情而使彼此成为彼此的弱点,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其他变通婉转的方法,但顾惜朝会选择的便是最决绝的那种。
绝,烈。
伤人深。
伤己更深。
无情也只能一叹,道:“你可曾后悔答应了我?”
顾惜朝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道“我顾惜朝做事从不说后悔。更何况我也想看看晚情所景仰的所谓侠义之道做事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我是一个习惯背叛的人,大捕头对我可别太放心了。”他在笑,三分讽,七分冷。
无情抬眼,欲再问。
顾惜朝却笑:“无情你着相了。”
无情凝视他,良久微微一笑道:“小楼中并非无酒,如果你真想醉,我们也不妨喝几杯。”。
观棋不语,本是君子。
但若观棋者亦身在局中,怎知不是当时已惘然。
无情的酒名青梅,入口绵软,原不是容易醉人的酒。
但——
顾惜朝醉得很快。
一坛未空,他便已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月影微斜 红烛已息。
无情和衣而卧,他听滴漏声声,又是一夜无眠。
这一夜间,金兵的铁骑已越过白山黑水,尽吞燕云十六州,旌旗南指。
汉家天下,风雨欲来。
春天便是这样,眼看着是风和日丽,转眼便是一阵风一阵雨。
长廊尽头,顾惜朝袖手而立。
蔡京便在那滴水檐下。“昨夜戚少商潜入大牢劫走了杨无邪的尸体。”他道。
他在逗鸟。
鸟在笼中,翠羽红喙,低鸣婉转。
顾惜朝回道:“相爷不是早就预着他会来么?”
“有人助他逃出密道,知道昨晚机关布置的人不多。”蔡京突然抬起头,他的目光如刀牢牢盯着顾惜朝。
顾惜朝叹了一口气,道:“是不多,可也不少,莫非相爷怀疑惜朝?”
蔡京微微一笑,道:“有些怀疑。听说顾贤侄曾给杨无邪疗过伤,可有此事?”
只是怀疑?顾惜朝心下暗笑一声,道:“不错,确有此事。惜朝只是怕杨无邪挨不住刑,死了,相爷要的东西就无从着落了。怎知他伤得太重,还是就这么死了。”
蔡京道:“贤侄我也不妨直说,这件事我原是对你有所怀疑,但今天我在风雨楼的暗探回报说:戚少商对你下了追杀令。”
顾惜朝一惊,那滑落的雨似打在了他的心里,寒意便从心底泛起来,随着那一点雨声,荡漾开。
追杀令?风雨楼的追杀令。
江湖中混的人,利益相争,性命相搏,那都是有的,明砍暗杀,大家各凭手段,胜者为王,那也寻常。但追杀?却是极少。追杀令一出,那便是死缠烂打,天上地下,不死不休了。
戚少商,你竟恨我至此?虽是落子无悔,到得临时,却不免有怨。压下嘴里的微苦,顾惜朝脸上却露出好奇的神色。道:“戚少商要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为什么此时突然提起?”
蔡京的目光一直在留意着顾惜朝脸上的每一丝波动,他道:“探子说,戚少商在杨无邪身上起出金针,说是认得是你的针,所以戚少商要杀你报仇。”
顾惜朝坦然一笑道:“那便是了,那金针原是惜朝替杨无邪疗伤时留在他身上的,相爷明鉴,既是如此,惜朝又怎会暗中助戚少商盗去杨无邪,然后让他看到金针反而来寻我报仇。”他一顿笑道:“试问谁又怎会做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
蔡京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