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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 作者:毕飞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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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展进门的样子病歪歪的。她没有病,她只是用病歪歪的样子表示她的傲慢。红枣当然知道舒展的傲慢模样全是做给自己看的,舒展堆上笑,和李总打完招呼,她不看一下红枣。称得上目不斜视,称得上目中无人。一招呼完了脸上又病歪歪的了,好像还病得不轻,都有气无力了。她站在百叶窗的底下,神情相当冷漠。红枣可以肯定这全是“做”给自己看的了,就好像她是公主,而红枣只是讨上门来的叫花子。红枣的委屈在这个时候变成了愤怒,来得相当快,有点不可遏止的势头。红枣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舒展的身后去,拦了腰就把舒展抱住了,埋下头去,对了舒展的后颈就是一口,吻住了,深情得要命。红枣的莽撞举止吓了舒展一跳,舒展挣脱开来,转过身,一转过来气得说不出话。红枣却笑了,红枣自己也弄不懂自己怎么会笑了。红枣望着舒展的双目,像诗朗诵一样,动情地说:“我爱你!”这真是愤怒出诗人。


《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十七章(1) 
 

    
 

  
 
 

  筱麦在无聊时刻的一场游戏点燃了红枣。红枣的身体在这个秋天即刻就进入恋爱的季节了。恋爱的感觉笼罩了红枣。他在短暂的新奇与兴奋之后焦虑与浮躁起来。红枣几乎把所有的时光都耗在公司了,只为了能见到筱麦。然而,筱麦没有出现。筱麦的身影像水下的鱼,在稍有动静之后看不见一点踪影。红枣心中的幸福隐秘被焦虑一点一点放大了,最后只剩下了焦虑本身。焦虑它蠢蠢欲动,焦虑它欲罢不能,焦虑它欲生又死,死而复生。

  连续三四天红枣都没有见到筱麦。红枣在电梯里头上去又下来,下来又上去。电梯给红枣的感觉几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了。在见不到筱麦的时刻筱麦的身影反而在红枣的心中越发清晰起来,又娇媚又俊俏,柳一样袅娜,风一样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筱麦的面庞异常顽固地烙在了红枣的某个地方,像一块疤,抚不掉,抹不平。

  城市的面积显示出无情的一面来了。筱麦就住在这个城市,筱麦是这个城市的一盏灯,红枣就是不知道这盏灯在哪里闪烁。

  整个晚上红枣都坐在沙发里头听CD。他手执CD机的遥控器,快进或快退。整个屋子里都是斯蒂威·旺德的《电话诉衷情》。一个晚上他差不多把这首英文歌曲听了二十遍。那位伟大的黑人盲歌手在不断地诉说:“我只想电话告诉你,我爱你。”东郊的秋夜一片漆黑,那是筱麦的黑眼睛,它有一种弥漫的、专注的和笼罩的黑色华光。筱麦无影无踪,这等于说,筱麦在这个秋夜无所不在。

  罗绮一直在陪听。她听不懂英文,然而,音乐本身就是语言。音乐的语词更能表达无助、倾诉、不甘、热烈、无奈、欲说还休、难以释怀和欲仙欲死,这些东西这一刻都浮现在红枣的脸上,成为红枣生命的形式与生命的内容。罗绮知道红枣遇上什么事了,罗绮知道红枣十有八九爱上什么姑娘了。

  但是罗绮不说话。她在下班的路上买回了两盒澳洲羊毛线,起了针,安安静静地为自己织一件秋衣。然而说到底罗绮终究是心里有事,脸上沉得住,手上却不那么听话。罗绮手上的女红最多只能持续半个小时,随后就会停下来,数一数,自语说:“错了。”于是拆掉,又重来,再织上半个小时,又数一数,自语说:“又错了!”只好又拆掉。

  罗绮就放下手里的活,说:“这几天排练累了吧?”红枣恍惚了几秒钟,说:“没有。”罗绮侧过身,接过他手上的遥控器,往CD机一指,音乐就戛然而止了。在这个瞬间别墅的客厅显得空前的空旷。只剩下一屋子的豪华。罗绮挪出一只手,伸到红枣的额前,摸一摸温度,又微笑着把手收回来。罗绮放下毛线,双手接过红枣的两只手,注视着红枣,很怜爱地说:“到底有什么事,告诉我。”她说话的表情洋溢着知冷知暖的大姐气质,她说话的神情还有一种乳质的母爱气质。红枣一下子就感动了,握紧了罗绮,说:“我没事。”罗绮点点头,很疲惫地笑笑,说:“那我就先睡了。”

  到底是红枣自己憋不住,他没有筱麦的电话,这就是说,他连最基本的“电话诉衷情”都是不可行的。又是两天没见到筱麦,红枣在晚饭过后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坐在罗绮的对面,把心里的事一股脑儿全对着罗绮说了。罗绮不插话,只是听,不住地点头,做“哦”或“明白”这样的唇部动作。红枣说得驴头不对马嘴,夹杂了许多夸张的表情和手势,人显得很痛苦,又时常词不达意,这就越发急人了。但是罗绮很耐心,坚持着听完了红枣的汤汤水水。听完了,罗绮抱起了胳膊,笑着说:“你说了半天,那个姑娘是谁呀?”

  红枣眨了几下眼睛,低声说:“你见过的,筱麦。”

  “是这样,”罗绮点了点头说,“原来是她。”

  “是这样。”罗绮说,她的语气是这样的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了如指掌的。她这种口气听上去就知道红枣的事并没有多大的了不起,只是一粒芝麻,是红枣自己把它放到放大镜的下面变成了西瓜,红枣倾吐完了心里头即时轻松多了,发现事情远远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仅仅是“是这样”罢了。罗绮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什么了,而是走到音响的面前去,插上一盘舞曲,回过头来看红枣。红枣只好走上去,半拥住罗绮,站在原地,随音乐的节奏在两条腿上交换重心,他们就这么相拥着“跳”完了一支慢四。后来罗绮便把音乐关上了,走到了茶几前,取出一支烟点上,倚在了门框上,冲了红枣无声地微笑,罗绮说:

  “我还以为你真是恋爱了,原来不是。”

  红枣说:“我知道不是。我只是单相思。”

  “也不是。”

  红枣便抬起头,十分狐疑地打量罗绮。

  “她哪里配得上你去单相思?”罗绮轻描淡写地说,“你瞧瞧她那双罗圈腿,站也没站相,更说不上亭亭玉立了。”

  红枣从来没有注意过筱麦的小腿,她穿着长裙子,从腰部一直盖到脚面,一直都是亭亭玉立的样子,然而,经罗绮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

  “你只是想女人了。”罗绮十分肯定地说。罗绮笑起来,说,“你这么年轻,又健康——哪有不想女人的。想女人也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

  红枣就失神了,一脸的若有所思。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


《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十七章(2) 
 

    
 

  
 
 

  罗绮弹掉烟灰,很有把握地说:

  “这肯定不是恋爱,不是单相思。你想女人了。”

  红枣的耳朵开始回环着罗绮的话,“你只是想女人了。”红枣第一次严肃认真地正视自己的生理感觉,想不出否认这句话的理由。这些天来身体内部的确有一股陌生的气力窜来窜去的,古怪得很,难忍得很。原来是“想女人”了。这一想红枣便恍然大悟了,罗绮说得不错,这怎么能是恋爱呢,这只可能是“想女人”。

  罗绮从衣架上取过皮包,掏出钱来,丢在了茶几上,说:“实在憋不住了也不要苦了自己,找个干净的女人去荒唐几天,只是别染上了病,千万别陷进去,别纠缠在这种事上头。你妈依了你,我可不依。”罗绮把这句话丢在豪华客厅里,关上门,回卧室去了。夜在这个时候却静出动静来了。

  红枣的这个夜混乱透了。夜深人静,他的脑子里不停地重复这样两句话:“你这个岁数哪有不想女人的。”“实在憋不住了也不要苦了自己,找个干净的女人去荒唐几天。”就两句话,颠过来又覆过去。红枣弄不清身体的哪个部分出了问题,躺在床上出奇地亢奋,止不住地生机勃勃,而到了后来居然发烫了。红枣都看见自己的身体半透明了,像一支巨大的温度计,有一块晶莹的半液体正在体内玩命地上下移动。红枣下了床,晕了一下,然后就披了衣服重新走回到客厅。红枣走到酒柜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红枣倒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颤抖得已经很厉害了。但是红枣没有喝酒,他看见罗绮的手机正放在酒柜的不远处。红枣拿起手机,摁下了号码。楼上的卧室里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骤然响起的,宛如夜的雪亮裂缝,红枣自己都吓了一跳。红枣坐进沙发里头,从手机里听见罗绮拿起话机了。罗绮说:“谁?”红枣用一只手捂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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