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3节:印刷时代的终结(1)
现代西方文学的最后一个特征,似乎与言论自由有抵牾。虽然民主制的言论自由原则上允许一切人说一切,这一自由一直受到各种形式的严重限制。在印刷文学的时代,作家们实际上不仅被迫为文学作品中表达的思想负责,也为这些作品所产生的(或被认为产生的)政治或社会影响负责。司科特(Sir Walter Scott)的小说和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被认为以不同形式引发了美国内战,前者因其在南方绅士中灌输了极端过时的骑士思想,后者因其明确鼓励人们支持废奴。这些说法也非妄言。《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中译本是毛泽东最喜欢的书之一。甚至今天,一个作者也不可能说,某作品中说话的不是他或她,而是一个想象的人物在发表想象的观点,以此规避法律责任。
在现代西方文学发展过程中,与印刷文化的发展或现代民主制的兴起同等重要的,是现代意义上的“自我”被发明出来。一般认为这要归因于笛卡儿或洛克。从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到洛克《人类理解论》第2卷第27章对身份、意识、自我的发明,到费希特的至高无上的“我”,到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到尼采的自我作为权力意志的主体,到弗洛伊德的作为自身一个成分的自我,到胡塞尔的现象学自我,到海德格尔的“此在”(它号称是与笛卡儿的自我相对的,但仍是一种改头换面的主体性),到奥斯汀(J。L。Austin)等的言语行为理论中,作为施行言语(performative utterance,如“我保证”、“我打赌”)的主体的我,到解构主义思想或后现代思想中的主体(不是要被废除的东西,而是要被质疑的一个问题),文学的整个全盛时期,都依赖于这样那样的自我观念,把自我看成自知的、负责的主体。现代的自我可以为自己的所说、所想、所为负责,包括它在创作文学作品时的所为。
我们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也依赖于一种新的作者观和作者权的观念。这在现代版权法中得到了立法体现。而且,文学所有的重要形式和技巧,都利用了新的自我观念。早期的第一人称小说,如《鲁滨逊漂流记》,采用了17世纪新教忏悔作品典型的直接呈现内心的做法。18世纪的书信体小说则以书信呈现主体性。浪漫派诗歌肯定了一个抒情的“我”。19世纪小说发展出了复杂的第三人称叙述形式。这些形式通过两个主体性的间接话语(一个是叙述者的,一个是人物的),做到了同时的双重呈现。20世纪小说直接用词语来体现虚构人物的“意识流”。《尤利西斯》结尾茉莉?布罗姆的独白,就是典型例子。
印刷时代的终结
让现代文学成为可能的这些特征,如今大多数都在经历迅速的转型,或在经受质疑。人们现在已经不太确定自我的统一性和持久性,也不太肯定可以通过作者的权威来解释作品。福柯的“作者是什么”以及罗兰?巴特的“作者之死”,都标志着文学作品与其作者之间的旧有纽带的终结(旧观点认为,作者是一个统一的自我,即真实的莎士比亚和伍尔芙)。文学本身也促成了“自我”的碎化。
经济、政治、技术全球化的力量,正多方削弱着民族国家的彼此分离、内部统一和完整。如今大多数国家都是多语的、多民族的。现在的国家被看成是内部分化的,边界也更易穿透。如今的美国文学包括用西班牙文、中文、美国本土印第安文、意第绪文、法文等书写的作品,也包括这些群体内用英语写成的作品,如美国黑人文学。中国承认六十多种少数民族语言和文化。种族隔离结束后的南非有十一种官方语言,其中除了英语、荷兰语外,还有九种非洲语言。意识到内部的分化,这正在结束文学研究按民族文学来进行制度化的做法(以为每个民族文学都有所谓自足的文学史,都用单一的一种语言写成)。20世纪中叶的可怕事件(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对犹太人的大屠杀),改变了我们的文明以及西方文学。白朗修(Maurice Blanchot)等甚至令人信服地指出,在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之后,旧有的文学已经不可能存在了。
第4节:印刷时代的终结(2)
此外,技术变革以及随之而来的新媒体的发展,正使现代意义上的文学逐渐死亡。我们都知道这些新媒体是什么:广播、电影、电视、录像以及互联网,很快还要有普遍的无线录像。
我最近在中国参加了一次研讨会,会集了美国的文学学者和中国作家协会的代表。在那次会议上,如今最受尊敬、最有影响的中国作家,显然是其小说或故事被改编成各种电视剧的作家。在过去十年中,中国最主要的出版诗歌的月刊,其发行量从惊人的70万份下降到了“只有”3万份,尽管十几种有影响的新诗歌刊物的出现,一定程度上缓和了这一衰落趋势,是多样化的一种健康标志。但向新媒体的转移却是明确无疑的。
某一民族国家的公民,学习使之成为好公民的理想、意识形态、行为方式、判断方式,印刷文学曾是其中一种主要途径。现在,在全世界,不论是好是坏,越来越多扮演这一角色的,变成了广播、电影、电视、录像带、DVD、互联网。这就是为什么,文学系现在很难拿到资助。社会不再需要大学充当灌输公民以伦理的主要地方了。这项工作以前是由学院、大学中的人文科系做的(主要是通过文学研究)。现在它越来越被电视、广播上的脱口秀、电影做到了。人们不可能一边读狄更斯、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和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一边看电视或者看录像带上的电影,虽然有人自称能做到这一点。有证据表明,人们花越来越多的时间看电视或在网上冲浪。也许看过最近根据奥斯丁、狄更斯、特罗洛普(Trollope)、詹姆斯小说改编的电影的人,要远远多过真正读过那些小说的人。有的情况下(虽然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否经常),人们看书是因为他们先看了电视改编。印刷的书还会在长时间内维持其文化力量,但它统治的时代显然正在结束。新媒体正在日益取代它。这不是世界末日,而只是一个由新媒体统治的新世界的开始。
文学行将消亡的最显著征兆之一,就是全世界的文学系的年轻教员,都在大批离开文学研究,转向理论、文化研究、后殖民研究、媒体研究(电影、电视等)、大众文化研究、女性研究、黑人研究等。他们写作、教学的方式常常接近社会科学,而不是接近传统意义上的人文学科。他们在写作和教学中常常把文学边缘化或者忽视文学。虽然他们中很多人都受过旧式的文学史训练,以及对经典文本的细读训练,情况却仍然如此。
这些年轻人并不愚蠢,也非无知的野蛮人。他们并非决意要消灭文学,也不想消灭文学研究。但他们常常比前辈更懂得观察风向。他们对电影或流行文化有深刻的、值得赞扬的兴趣,部分是因为这些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他们。他们也有一种前瞻的感觉,即传统的文学研究行将被社会和大学当局宣布过时。这种局面也许不会以大量文字的形式出现。大学管理者不是那样运作的。它会以更有效的方式发生,即大学以“厉行节约”或“裁减”为名收回资助。美国大学中的古典语言和英语系之外的现代语言系,会首当其冲。实际上,在很多大学里它们已经在消失(最初是通过合并的形式)。但美国的英语系如果还愚蠢到继续主要教授经典英国文学,误以为自己教的是本国主流语言的文本,所以会免于裁减,这样的英语系很快会遭到其他系一样的厄运。
第5节:那么,什么是文学?
甚至大学的传统功能(以大学图书馆来收藏各时期、各语言的文学以及二手资料),现在也正在被数字化数据库迅速取代。任何人,只要有台电脑,一个调制解调器,能通过服务器上网,就能使用很多这些数据库。通过许多网站,越来越多的文学作品可以在网上免费看到。一个例子是“飞船之声”(The Voice of the Shuttle),由加州大学圣巴巴拉校区的刘艾伦(Alan Liu)及其同事维持着(vos。ucsb。edu)。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缪斯工程”(Project Muse),使人能读到大量期刊(muse。jhu。edu/journals/index_text。html)。
研究性图书馆正在过时。一个引人注目的例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