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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美,与红襄休战只是权宜之计,我想……大婚一事,尚需从长计议……”
“从长?你我相识已四余载,订婚亦已三年,你一拖再拖是何道理?难道……你只是以此为由向我父王诓了兵权,却……却并不想娶我么!”宝美的眼睛里已经闪出了怒意。
允浩一阵烦乱,心道:“是舅父自愿要为母亲报仇,亦想着以远疆强兵,入主中原,怎奈一生无子,只余一女。我何尝会以婚姻大事为诱饵,诓他兵权了!”心虽如此想,总不愿当场驳了女儿家的面子,于是柔声道:“一国之后,当然马虎不得,我须多番考察,待选个识大体,知进退的人,长久相伴才好。”口中说着,心里却想到一个身材清泠,面容淡雅的男儿形象。
“识大体?知进退?好!我自认为虽长于远疆,却颇懂中原人的礼仪,你三宫六院我自都不必妒忌,就连……就连您宠爱男人,我都是能忍的……”
允浩冷了脸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就给陛下张罗选秀女的事,此后一年一度,让陛下知道宝美有多宽的心胸!”
听到这里,允浩心头一阵抽痛,忽然想到在中说的自己气量狭小,无法与人分享他的话。虽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真诚,但在中所说要他坚贞的话竟比这宝美说要一年为自己选一次秀女令他受用得多。
“你且下去吧……”看不惯她一副已为后宫之主的架势,允浩有些心烦地想赶她走。
宝美却道:“好,既然陛下准了,那我就吩咐下去,让这天下的佳丽都进宫侍奉陛下,陛下与温婉女子相伴日久,自不会再被那些邪魔外道摄了魂去。”
听她这话,分明是在讥刺在中,但允浩又找不到理由发作,只得不再理她。
宝美咬了咬唇,拜了一拜,自允浩殿里走了出来。
“云儿,现在就吩咐底下,速将选来的秀女,都送进宫来。”
东圣京畿一间茶室里,两个女子头戴毡笠面遮轻纱临窗而坐。
“小姐,王爷果然料事如神,这一次咱们出头的机会来了。”
“你且谨慎行事,须知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我们两人死了没有什么,坏了王爷的大业我们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奴婢知道!”
过了良久,那丫鬟问道:“小姐,你……你心里可是中意王爷的?”
一声微叹流泻而出:“他将我从烟花之地拯救出来,我自当以身相报,纵无福长伴他左右,能帮他成就伟业,也是好的……”
“小姐,你真的就那么恨在中公子……他毕竟……毕竟是你的兄长……”
“你懂什么!他……我恨死他了……”轻纱之下,一双妙目已含满了泪……
自宝美走后,允浩思绪翻滚,脑中总是闪着在中的形象。他无心再读奏折,终于还是忍不住摆驾前往在中所住的冷宫。
在中早上咳了一阵,喝了汤药,又含了个甜凉的丸子,嗓子里舒服了些,心情也好多了,就摆上宣纸,想做幅画来。
红梅幽兰,怒菊修竹在中全都不爱,只见园中池里一袭荷花开得正好,心中生起一缕情思。窗外微风剪剪,帘内伊人翩翩,手起笔落,一大片红荷映日已跃然纸上。
墨迹尚未干涸,在中不由自主地又自池旁画上一个岸然侧影。几笔勾画,便将几丝痴恋,几分寥落都尽数倾泻在纸上……
“好画!只不知这画得是哪个……”
在中一愣,笔掉在纸上,沾了墨的笔头正好打在画中人物脸上,一张着意刻画的俊脸登时面目全非。
“臣金在中参见陛下!”在中虽然爱极允浩,但几分尊严却从不肯舍弃,虽应了名被封为金妃,却始终不肯自称臣妾。
“起来吧。”允浩没有看他,眼光却转向了那幅画,好好的一幅优雅风景,却被要害处的一个硕大墨点毁了大半,“你画的是谁啊?”允浩虽然没什么把握,但却始终期望他能说画的是自己,即使只是又一次欺骗,允浩却还怀有一点幻想。
“呵呵,在中画的是少年时的爱人。”
少年时的爱人?允浩忽然想起数年前有天曾说在中为其画像并珍藏的事,醋意登时浮起。
“哼哼,你少年时的爱人?你也爱过人么?想来也不知你们二人是谁负了谁,否则又怎么会弃彼此而去……”
在中心中酸苦,沉着回道:“陛下,在中无权无貌,当然无法博人青眼。如今年华已逝,只剩这点残念,还望陛下厚道些,别再拿我这辛酸之事取笑……”
允浩见他面现凄苦,又不说出这画中之人是谁,但总不会是自己,于是怒道:“你在这冷宫之中还想着什么少年时的爱人,真是不守妇道之至!”
“在中本堂堂男子,爱就爱了,想就想了,陛下讲什么妇道不妇道,在中听了只觉得好笑!”虽然因为爱着允浩,愿意已身相许,但他竟将自己视作女子娈童,在中早就不忿,终于忍耐不住,爆发出来。
“好!好!你想……你愿意爱谁就爱谁,愿意想谁就想谁!”允浩吼完这一句,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允浩咬了咬唇,道:“金在中,我这几日,就要广选天下秀女进宫了。”
在中的心仿佛一下被人抓了一把,狠狠一痛,他的脸色灰败下来,口中却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这些小事倒无须对在中讲。”
“小事?”允浩本想拿这话气他,却被在中顶了回来,心头怒起,“是啊,这些小事还要金妃出力呢!”
“哼,我能干什么……”
“金妃不是能诗善画么?这些秀女进宫朕本没有闲情一一验看,还要劳烦金妃为我将送进宫来的一百个女子画成像,也省去了朕许多麻烦!”
“什么?”你要选秀女,还要让我为她们画像?在中气得身体都颤抖起来。
允浩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故意问道:“怎么样?金妃住我这里,帮我这点忙总不过分吧,不知金妃能否胜任?”
在中见允浩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心中一痛,他已不再怜爱自己,我这样示弱,岂不白白被他耻笑了去?于是强敛了悲容,镇定道:“省得我在这里白白吃你的用你的,我……答应你就是……”
允浩本来想看他哭泣,自己也就软下来,但没想到他竟一再强顶,心也硬了起来:“好!你答应了,明日,你就去储秀宫画画去!三天之内,若无法画妥百名秀女,我拿你是问!”说罢拂袖而去。
在中连礼都没行,只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允浩来过后,在中的病又加重了几分。本来白日不常咳嗽的,但可能气得上火,午饭也没吃就咳得喘不过气来。俊秀本想叫他含些药,减缓一下,但他因为咳得总是呕上来,根本含不住药,水喝下去也呛住几次,所以只能就由着他咳,没有办法。
从下午到深夜,这咳嗽时断时续,一直未停,在中口唇都干裂了,嗓子也全咳哑了,眼里尽是憋上来的泪,咽不下也流不出,看着甚是凄楚。
“明天跟陛下服个软,你这样进了储秀宫,只怕有命去没命回,站都站不住,还画什么画啊……”俊秀看得心疼,偷偷抹起眼泪。
在中早有点破罐子破摔了,他偷口气道:“去……死在那里倒好了,入了冷宫的男妃为秀女画像死了!说出去,也是他的光荣一件!”话是这样说,眼睛里的泪却积得更多。
“你们俩这又是何苦呢?若心里有,都三十来岁的人了,就凑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比什么不好,若没有了,就放开手来,从此纵然想着,也好过互相招惹。”
“我又何尝不想这样……他这是看我不死他不开心呢……也罢,都由着他吧,赶明我死了,大家就都解脱了……”听在中这样看待生命,俊秀心里颇为难过,但又不知如何劝解。
后半夜,在中总算迷糊过去,一声声低哑的咳依旧在嗓子里滚来滚去,似是一夜也没有完全止息。
只说是不在意,但真正拿了画笔站在画架前面对一大群如花美眷之时,在中心里还是难忍的酸涩难捱。还未开始画,宝美已踱了进来:“哼哼,你就是那个被打入冷宫的男宠吧?长得还真是妖媚啊。陛下吩咐了,你三日内须画完这一百名秀女,若有敷衍塞责,休怪哀家责罚。”
听她竟然自称哀家,在中怒极反笑:“你与他可拜了花堂么……”这一句在中说得甚为心痛,一想到那人曾与自己三拜九叩,结为夫妻,与这女人竟也同行此礼,只觉一颗心被那负心人伤得鲜血淋漓。
而宝美正因允浩不肯娶自己而生气,此话听进耳中,只觉得说不出的讥讽。她怒道:“小小男宠竟如此放肆,你且画着,若完不成,我再拿你差遣!”说着,点手唤过两个壮年太监:“你们且看着他,他若偷懒,只管打就是了,陛下那边有我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