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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侧头想了半刻,半晌,终于忍不住,扯出一抹冷笑。
曾经在他心里,它的代价是一座城池。然而此刻,他宁可拿它换一夜无梦无忧。
一双比他更冷的手轻轻缠了上来,他回望过去,年轻弧弯的眉,清莹透澈的眼,突然就有了一种雕梁画栋下昏黄光线里的惆怅气息。尘埃纷飞了千年,他们却仍在求索得不到的,又拒绝能得到的……
其实都一样。一切都需要代价,神已为世人做了最好的安排,不令你白得到,也不会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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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黄昏。
这一条以“落日”为名的大道,金黄|色的表像下是被染成鲜血的红,凄艳,无边。
稀松的枝叶草草迎向天穹,或许在路的尽头,仍有着看不见的、阴霾密布的荒野。
以前并不曾留意过,那几栋傍湾的房屋,有着高耸的尖顶,直刺入虚芜的天空,被夕阳破去的乌云下,其实有着越来越见频繁的幻觉,可以一帧帧连接起缥缈的今世和破碎的前生。
他有些无措地诅咒起这穿透了昂贵的车窗遮光贴膜,却依然直刺人心的血红。
他痛恨这种颜色!这颜色令他痛苦,令他疯狂,令他失控!
杀!杀!!杀!!!
到底,那杀戮的血光后面,那冰凉彻骨的剑,握在谁的手里?
……
是他么?
是他么……
仪表盘上的车速显示一格一格地攀升着,戚少商狠狠地咬着嘴唇,脚下一点一点地加力。血液呼地冲到头顶部,在颅内形成足以毁灭一切的重压。
枪声、刀剑撞击声、呼声、痛苦的嘶喊声,哀鸣、哭泣、咒骂、平静的对话、入骨的缠绵…… 在结束的时候,一切都成为空白,已经坠落到无底的深渊。
加速度的作用下,灵魂在失重,五脏六腑传来的尖锐的真实的痛苦,狠狠搓揉着内脏,令他有一种想把这世界也一起毁掉的决绝。
那种不知来处不见去处的心神不宁,已经折磨了他整整一天,把今晚的轮值换给老八,他便匆忙地离开了警局。
昨晚的事,自己那失控的粗暴和狂乱,连自己都不想回忆,不知道那个人他……
不管怎么样,他需要和他谈一谈。认真地,坦诚地,谈一谈。
他不能失去他。
门虚掩着。
他一推开,就怔了一下。
前厅的地板上,放出了一双鞋。
一双考究的小羊皮女鞋。
有客人?他狐疑地探头——四下里一切都很安静,只有书房的门关着。他怔了一下,克制住走过去敲门的欲望,走上弦梯。刚转过折角,想了一想,又站住。
脑中嗡嗡的,有些不安,更有些慌乱——慢着……什么地方,他好像见过这双鞋?
一个女人的声音,和着他所熟悉的清冷的语调。他们在说话,他依稀只听到了几个单词,好像是法语,语声轻快而温柔。
他突然警醒,正要蹑脚退回楼上,却听到轻轻的,弹簧锁缓慢而坚决地“咔哒”一声——门开了,一道白色的人影走了出来。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沉郁……电光石火间间,他撞上他吃惊的眼神,再透过他,直直看着那双与他相握的手……往上,一张优雅娇柔的脸。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跟两人一起出来的,还有室内的音乐声,有人用明朗而温柔的声音唱着歌,那是他昨天才买回来的唱碟。
“我对着青空许愿……
找一个宽广平原……
不需要砖…
不须要穿……
跟你幸福恋爱……”
仿佛还能闻到那间屋子里传来的咖啡香气,下一刻却有一道闪电劈进了他的脑海——戚少商晕晕沉沉地胡乱想着,这样的坏天气里,他会不会也在她的热咖啡里加白兰地?
瞪着那双握在一起的手,他全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想他的脸色一定很可怕,可怕到令那个女子向后瑟缩了一下。他看在眼里,却忍不住想狂笑——
怕什么?你怕什么?
他抬起手,指着她,突然发出的声音嘶哑到自己都吓一跳,“好,好,傅晚晴,你好……”
一语出口,戚少商自己猛的震动一下,顾惜朝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惨白。他握紧了她的手,退了一步,目光渐渐由惊讶转成戒备,就像卷哥死的那一夜,他在警局看到他,目光遥远而隔膜。
戚少商心中大恸,“不,惜朝,你听我说。”
自己一定是太困了,太累了,才会莫名其妙叫出那个名字。他想扑过去,要拉住他,一切他都可以解释——却被几级楼梯绊了一个踉跄。
一瞬间,顾惜朝已拉着傅晚晴退到了门边。
三人面面相觑。
落日大道的黄昏,这么安静。落叶深且密,雨雪都可以无声。
但有什么,横在他们中间,像种子落地一样生根发芽,像病毒一样急剧恶化。
他有些困惑,有些浮躁,有些不耐烦,“惜朝,你干什么?”
“少商,别这样,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冷静?不!惜朝,我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我……”
“不,少商,不是因为这个。”
“惜朝,你先过来,我们可以谈一谈。”戚少商只觉得心中惊痛莫名,惶惶然地伸出手去,却在突然出现的冰冷金属面前戛然而止。
SV5。0,黑洞洞的枪口正泛着森冷的光,迎向自己的胸膛——戚少商迷惘地看着那只IPSC级用枪,脑子里一片模糊。
他要干什么?
“少商,你走开。”
他说什么?他要他,走开?!
握枪的手很稳定,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一闪而过的杀机,似曾相识的杀机——
他已经顾不上去追究那一闪即逝的头绪,有什么更强烈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鬼魂一样浮现——
“没有用的,戚少商,你困着我也是没用的。”
“不,大当家,你让我走……”
没用的,他困不住他,从头至尾,他都留不住他……
“不!”戚少商坚定而低回的,嘶吼出声。
对面握枪的手抖了一抖,子夜的所有温存,在紧绷的对峙中,慢慢陆沉。
“没用的,少商,欠你的,我都还过了。”
顾惜朝垂下眼帘,收回了最后在他脸上逡巡的目光,握紧另一双已冰得渗凉的手,“晚晴,我们走。”
只是一个转身而已,并不那么艰难。宿命?也许未必。就让一切到此为止。
所有的纠葛、背叛、别离、生死,只不过缺少一点亲手终结的勇气。
他要离开他。
他牵起她的手,决然转身——这一个姿势,烙印在戚少商漆黑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了熊熊的火,惊起了无声的雷。
这一团愤怒而痛楚的火,把他的心烧灼得变成了粉末,又化成千万支喂了毒药的针尖,一根一根,逐一扎进心底最柔软的位置,把灵魂也撕裂。
“顾惜朝,你站住。”他想不到人痛到了极点,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
没有答复,没有回应,只有女子的脚步顿了一顿。只一下,就被身边坚定的无视所化解。
傅晚晴侧首看了顾惜朝一眼。
这个男子,他不会再回头。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么冷定决然,一旦作出了决定和选择,便不容许任何人的阻挡。
前生,他和她,有盟誓,有思念,有忠贞,有背叛,有痴恋,和恨断天涯。
但,那是前生。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冰凉的液体不可预期地充溢了眼眶——
今生,他的选择,是她。
戚少商沉默着,看着这壁人般的两个身影跨出了门口。
他们的背影在血色的夕阳下突然像蒙了层蒸汽,浮动起来,变得像一帧水拓般扭曲、模糊。蜿蜒着,狰狞着,像一个大大的讥讽和嘲笑。
回来——他在心里默念着——回来——他在心里哀求着——回来——他在心里嘶吼着——
忽然失语,喊不出来。
直到他们的背影即将融入最后一抹夕照,他抬起头,眼前突然晕黄成一片,一阵黑暗的飓风仿佛猛地紧紧扼住了他咽喉——
黄|色的风沙,在旗亭上空,呼呼地刮着。
白日烟花,他的彷徨;剑光如梦,他的悲伤。
“戚少商,你们金风细雨楼胆敢谋刺圣上,如今事败,还不束手就擒?!”
四周都是人影,兵刃交集,血火横飞。一个人突然扑在他身上,一柄血红色的剑从那人胸前突出来,带出血光。
老八?老八!
他咬着牙,长剑脱手,格开了那道血虹,然后在刀光剑影中一回头,向遥遥落在身后的青色人影伸出手——
耳边却传来红泪的嘶吼,“少商,你还执迷不悟,这次设下陷井把你卖给朝廷的人,就是他——”
他大震,回头,便看到那双清冽的眼,那道跋扈的眉……
他——顾…惜…朝!
不……不……
他沉闷着吼着,幻觉,都是幻觉,滚开——
他忽然发疯般拔足冲到了门口,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