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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得晶亮的地板上响超重重的脚步声,传入这昏暗的房间内,令人毛骨耸然。大家都拾眼望去……
“班杰明爵士啊,菲尔博士说得很对,”主任牧师的声音响起;“已故的史塔伯斯先生死前跟我说了些话。他告诉过我,谁是谋杀他的凶手。”
桑德士在桌前稍事停顿。他那张粉润的大脸看上去一片空白。他摊开手,缓慢而简洁地说:“各位,啊!上帝赐给我力量吧。我当时以为他不过是在疯言疯语啊。”
大厅里清脆的钟声流泄过去。
“啊,”菲尔博士点点头说;“我也猜他会告诉你。他得靠你将这个讯息传达给谋杀犯。你有吗?”
“提摩西叫我连络史塔伯斯一家人,但不许和其他任何人透露消息。我答应了,也照做了。”桑德士边说,边以一手捂着双眼。
从那张大椅子的阴影内,桃若丝开口了:“这就是我所担心的另一件事。的确,牧师跟我们报告过了。”
“而你们都只字未提吗?”警察局长立时高喊道,“你们明知是谋杀,竟然两人都不——”
桑德士一向圆滑的作风忽然派不上用场。他蛮想勉为其难,拿英国式绅士精神来搪塞一下,解释为何对这桩骇人听闻的事件守口如瓶,不料却踢到铁板。他比手划脚,连忙解释。
“人家若有话向你吐露,”他卖力地找话讲,“你也不了解状况啊——你会无法下判断嘛。你就——哎,我跟你们说——我只单纯地认定他神智不清了。不可思议,真不可思议。古今中外没听说过有人这样做的,懂吗?”他充满困惑的蓝眼珠巡视屋内一伙人,努力想表达出那个似是而非的论点;“没有人这样做的!”他气急败坏地说下去;“直到昨晚我都无法置信。然后我突然想到——假如他终究是所言不虚,该怎么办?或许真有个谋杀犯正逍遥法外。就因为这样,我才安排了菲尔博士和蓝坡先生陪我在这儿守望。现在我恍然大悟……都明白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我们几位知道,”警察局长抢着接腔;“你是说,他把谋杀他的人名字跟你讲了吗?”
“没有。他只说——是家里的一份子。”
蓝坡的心猛跳。他不觉将手掌往长裤的膝盖部分直抹,像要搓掉什么似的。现在他很清楚昨晚主任牧师会想到他;他也记起当桃若丝·史塔伯斯打电话来通报马汀已出发的消息时,桑德士曾不痛不痒地解释过,说赫伯特在紧急关头是个好帮手;这理由过于牵强,不足采信。现在才算把话挑明了说……
还有两眼哭干了的桃若丝,那空洞的淡淡苦笑,仿佛诉说着“好罢,又能奈它何呢”。菲尔博士则甩手杖敲着地板。至于桑德士,他正直视太阳,像要望穿晴空,藉以赎罪似的。沛恩拱着背,灰灰的小骨架缩成一团。班杰明爵士歪着脖子看着大家,像一匹马一样站在转角。
“好啦,”警察局长顺理成章地说,“我看我们终究还是得向赫伯特撒下天罗地网……”
菲尔博士瞥了他一眼:“你有没有遗落什么呀?”他问。
“遗落什么?”
“比方说,”博士思索着说,“上一分钟你还在质询沛恩。那你怎么不问问他对此事知道几分?总得有人将提摩西的书面声明送到典狱长室内金库放妥吧。他晓不晓得写了些什么呢?”
“啊,”班杰明爵士从一厢情愿的想法中猛地被拉回现实;“啊,是啊,当然啦。”他扶一扶夹鼻眼镜;“好,那么,沛恩先生?”
沛恩用手指去搔下巴。他咳了起来。
“或许如此吧。我个人认为你的话全是无稽之谈。要是史塔伯斯果真透露过这样的线索,我相信他会跟我讲一声吧。于情于理该告诉我。桑德士先生,轮不到你,轮不到你的呀——不过,他给了我一个密封的信封,倒是千真万确的。上面写了他儿子的名字,要我送到金库去。”
“你说金库那儿你去过一趟,为的就是这档子事,对吗?”菲而博士说。
“对。整个过程十分不合程序。但——”律师的手在头胸之间挥舞着,模仿身体不适状,那手势看来却好像他袖口过长,一直甩胳臂,以便腾出手来似的;“但他是个垂死的人哪,而且说了这封信攸关长子继承仪式必经的试炼。既然我连另一封文件都一无所知,遑论判别这封文书的内容了。他死得突然,可能有未竟之心愿,必须透过交付给我的信托来完成。因此我一口答应了。自然我是能够接下这任务的唯一人选。因为只有我手上有钥匙。”
“可是,谋杀案的事,他对你只字未提吗?”
“没提。他只要求我草草写了一张纸条,证明他下笔时神智清醒。在我看来也的确如此。他把这张纸条与指证谋杀过程的手稿一起塞进信封了,就是我未曾过目的手稿。”
菲尔博士把小撇胡的尾端梳好翘高,同时像个玩具人偶那样不断单调地点着头:“那,今天是你生平头一遭听人提起这项疑点罗?”
“对。”
“那么,你什么时候将文件放进铁盒内的?”
“当晚,他死的那一晚。”
“好,好,”警察局长百般不耐地加入,“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们离题了。这事真莫名其妙!听我说!我们已经设想出赫伯特杀害马汀的动机了。好是好,可是想当初,赫伯特又何苦要杀害他伯父呢?这才说不通呢……就算他杀了马汀,又为何要落跑?既已成功地隐忍了两年,终于独吞证据可以高枕无忧时,何必拔腿开溜呢?还有——你看——就在谋杀案发生几个钟头前,他整理了一个行李,骑车沿着屋后巷弄出门,会上哪儿去呢?这怎么看都不对劲,总……”他蹙额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我得动起来。马克礼医师想要明天来负责问话;我们就由他们去吧……同时,史塔伯斯小姐,我最好把机车车号和型号记下来,以便追缉。很遗憾,可是有此必要。”
班杰明爵士显然被整得一头雾水,恨不得尽早结束这次会谈。他眼里看不出对任何线索起疑的迹象,倒是对“威士忌加苏打水”露出死心蹋地的馋相。大伙尴尬地道别,打头碰脸地互相欠身。桃若丝·史塔伯斯轻触蓝坡衣袖时,他正好落在人后留在门边。就算这一番问话令她神经紧张,她并未摆在脸上,顶多像个性情乖戾的孩子般显得心事重重。她小声说:“我给你看的那一首诗篇,现在可明朗化了,对不对?”
“嗯。是某种指令。继承人得要破解的……”
“可是破解了做什么用呢?”她咄咄逼人;“做什么用?”
律师不经意的一段供述卡在蓝坡脑海有一会儿了。他一直想不透,现在得来却全不费工夫。于是开始推敲:“有四把钥匙——”他看了她一眼说。
“对。”
“一把开典狱长室的门,这还合理;一把开金库,还有一把开里头的铁盒。这三把都说得过去。可是——还有一把去开外面阳台的铁门,这又何必?谁会用得着那一支钥匙呢?除非这些指令一经破解,会把人引到阳台上去……”
稍早班杰明爵士推销了半天却不受青睐的那些揣测,现在又悄然浮上抬面了。所有迹象一一指向那阳台。他想到那些爬藤、石柱雕栏,及菲尔博士在雕栏上发现的两个凹印。死亡陷阱……
他吃了一惊,察觉自己这一路上一直大声念念有词。是她敏捷地回首瞧了一眼,才令他自觉到的。他则自责说溜了嘴。他在说:“大家都说赫伯特是个发明家。”
“你想,他——”
“不不,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大厅微弱的光线下,她转过一张苍白的脸来:“不管这是谁干的,父亲总归也是被同一个人杀的。你们都这么想。听我说!一定有原因的。我现在晓得了,一定有原因,而且原因是令人不寒而栗——丧尽天良之类的。但——喔,天哪!希望这是真的……不要那样盯着我看,我没疯。真的。”她低沉的声音开始有些混浊。讲话表情好像从一片薄雾中逐渐辨清某个形体那样,湛蓝的眼珠变得疏离而无神;“听我说。那篇文字——是为某件事所编写的指令。是什么呢?如果父亲被杀,被人谋杀——并非来自灵界的无形诅咒,而是有人蓄意谋杀——究竟会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倒觉得我应该知道。假设父亲是被人杀害的,他铁定不是因为执行了那诗篇中的指令而遇害的。也许破解诗篇的另有其人。或许哪里暗藏了什么东西——诗行中有所提示——而谋杀犯对父亲下手,只因他行动的当儿被父亲撞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