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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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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自己没有这样蛮勇,那么与其徒然在等候空的电车,还不如去找汽车不经过的小胡同,
或是得免于街道改正之破坏的旧巷,虽然龟步迟迟,还是自己踯躅地去步行吧。在市内走
路,本来并不一定要坐市设的电车的,只忍受些许的迟延,可以悠悠阔步的路现在还是多
有。同样地,在现代的生活上也并不一定如不用美洲式的努力主义去做便吃不成饭。只要
不起乡下绅士的野心,留了胡子,穿了洋服,去吓傻子,即使身边没有一文积蓄,没有称
为友人之共谋者,也没有称为先辈或头领之一种阿谀的对象,还可以经营优游自适的生活
的方法并不很少。即使一样去做路边摆摊的小贩,与其留了胡子,穿了洋服,用演说口调
作医学的说明,卖莫明其妙的药,我也宁可默然在小胡同的庙会里去烙了小棋子饼卖,或
是捏面人儿也罢。
一抄就抄了一大串,我也知道这是不很妥当的。第一,这本不是《冬天

的蝇》里边的文章。第二,永井的话在中国恐怕也难免于讨人厌。抄了过来
讨人家的不喜欢,我们介绍人对于原作者是很抱歉的事,所以有点惶恐,可
是翻过来说,原作者一句句的话说得对不对,我可以不必负责,因为这里并
不是在背圣经也。(六月十五日)

□1935年。。 6月。。 23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柿子的种子

寺田寅彦是日本现今的理学博士,物理学专家,但是,他原是夏目漱石
的学生,又是做俳句写小文的,著有《薮柑子集》等几种文集。本来科学家
而兼弄文学的人世间多有,并不怎么奇特,关于寺田却有一段故事,引起我
的注意。据说在夏目的小说《我是猫》里有寺田描写在那里,这就是那磨玻
璃球的理学士水岛寒月。《猫》里主客三人最是重要,即寒月,美学者迷亭,
主人苦沙弥,他们只要一出台,场面便不寂莫。我们不会把小说当作史传去
读,所以即使熟读了《猫》也不能就算了解薮柑子的生涯,但不知怎地总因
此觉得有点面善,至少特别有些兴趣。寺田的随笔我最近看到的是一册《柿
子的种子》,都是在俳句杂志《涩柿》上登过的小文,短的不到百字,长的
也只五百字左右。计算起来,现在距离在《保登登几须》(杂志名,意云子
规,夏目的《猫》即载其中)做写生文的时候已经有三十年了,寒月当时无
论怎样有飘逸之气,于今未必多有留馀了吧。他在末尾一篇《说小文》中说:

假如那学生读了《薮柑子集》,从这内容上自然可以想象出来的昔时年青的薮柑子
君的面影,再将现在这里吸着鼻涕涉猎《性的犯罪考》的今已年老的自己的样子,对照了
看,觉得很是滑稽,也略有点儿寂寞。

但是叶松石在所著《煮药漫抄》中说得好:“少年爱绮丽,壮年爱豪放,中
年爱简练,老年爱淡远。”虽然原是说诗,可通于论文与人。若在俳人,更
不必说。其或淡或涩,盖当然矣。

托了无线电放送的福,我初次得到听见安来节和八木节这些歌曲的机会。
这在热闹之中含有暗淡的绝望的悲哀。
我不知道为什么连想起霜夜街头洋油灯的火光来。(案此系指地摊上所点的无玻璃

罩的洋铁煤油灯。)
但是,无论怎么说,此等民谣总是从日本的地底下发出来的吾辈祖先之声也。
看不见唱歌的人的模样,单听见从扩音机中出来的声音,更切实地感到这样的感觉。
我觉得我们到底还得抛弃了贝多汉和特比西,非再从新的从这祖先之声出发不可

吧。

这是寺田的随笔之一。他在日本别无政治关系,所以不必故作国粹的论
调,此盖其所切实感到的印象欤。别的我不甚清楚,但所云民谣是从地底下
发出来的祖先之声,而这里又都含有暗淡的绝望的悲哀,我觉得很是不错,
永井荷风在《江户艺术论》中论木板画的色彩云:

“这暗示出那样暗黑时代的恐怖与悲哀与疲劳,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正如
闻娼妇啜泣的微声,深不能忘记那悲苦无告的色调。”正可互相发明。不但
此也,就是一般尚武的音曲表面虽是杀伐之音,内里还是蕴藏着同样的悲哀,
此正是不大悖人情处,若叫嚣恣肆者盖亦有之,但这只是一种广告乐队,是
否能深入民间大是疑问也。随笔文有一则云:

在《聊斋志异》里到处有自称是狐所化的女人出现。
但是在许多地方这些只是自己招承是狐而已,大抵终于未曾显出狐的真形来。
假如在她们举动的什么地方即使有些神异之点,但这或者只在为多智慧的美女所述

的忠厚老实的男子眼里看去才见得如此,这样地解释一下,许多事情也就可以自然了解
了。
虽然如此,在此书里表现出来的支那民族中,有所谓狐这超自然的东西曾经确实地
存在,不,恐怕现今也还仍旧存在着,那是无疑的了。


这是某种意味上不得不算是可以歆羡的事。至少,假如不是如此,这部书里的美的
东西大半就要消灭了也。
《聊斋》善说狐鬼,读者又大抵喜狐胜于鬼,盖虽是遐想而怀抱中亦觉

冰森有鬼气,四条腿的阿紫总是活的乎,此理未能参透,姑代说明之如此。
日本俗信中亦有狐,但与中国稍不同。中国在东南故乡则无狐,只知有果子
狸之属,在北京有狐矣,但亦不吸见人说如《聊斋》所志者,不然,新闻记
者甚多,有不录而公诸同好者耶。由此可知狐这超自然的东西在中日均有,
大同而小异,在《聊斋》者则是《聊斋》所独有,文人学士读了此书心目中
遂有此等狐的影象,平民之不读书或不知遇想者仍不足与语此也。《聊斋》
写狐女,无论是狐而女或是女而狐,所写还只是女人,不过如自称是狐所化
的女人一样,借了这狐的幌子使得这事情更迷离惝怳一点,以颠倒那忠厚老
实的男子的心目而已,至于狐这东西终于没有写出,实在亦写不出也。何也?
方为其为女人也,女人之外岂复有他。若其未超自然时则即是绥绥然狐也,
欲知其情状自非去问山中之老猎人不可矣。清刘青园在所著随笔《常谈》卷
一中有一则,可资参考,今抄录于后:

边寨人以鸟铳弓矢为未耜,以田猎剥割为耕耨,以猛虎贪狼狡兔黠狐为菽粟,以绝
巘高陵深林茂草为膏壤,平生不言妖异,亦未闻因妖异偾事者。余曾与三省人谈,问其所
猎皆何等禽,答曰,难言也,自人而外凡属动物未有不以矢铳相加者,虽世传所谓麟凤之
属尚不能以幸免,况牛鬼蛇神几上肉乎。余首肯曰,亦人杰也。

(七月廿六日)

□1935年 
8月 
11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隅田川两岸一览

我有一种嗜好。说到嗜好平常总没有什么好意思,最普通的便是抽鸦片
烟,或很风流地称之曰“与芙蓉城主结不解缘”。这种风流我是没有。此外
有酒,以及茶,也都算是嗜好。我从前曾经写过一两篇关于酒的文章,仿佛
是懂得酒味道似的,其实也未必。民十以后医生叫我喝酒,就每天用量杯喝
一点,讲到我的量那是只有绍兴半斤,曾同故王品青君比赛过,三和居的一
斤黄酒两人分喝,便醺醺大醉了。今年又因医生的话而停止喝酒,到了停止
之后我乃恍然大悟自己本来不是喝酒的人,因为不喝也就算了,见了酒并不
觉得馋。由是可知我是不知道酒的,以前喜欢谈喝酒还有点近于伪恶。至于
茶,当然是每日都喝的,正如别人一样。不过这在我也当然不全一样,因为
我不合有苦茶庵的别号,更不合在打油诗里有了一句“且到寒斋吃苦茶”,
以至为普天下志士所指目,公认为中国茶人的魁首。这是我自己招来的笔祸,
现在也不必呼冤叫屈,但如要就事实来说,却亦有可以说明的地方。我从小
学上了绍兴贫家的习惯,不知道喝“撮泡茶”。只从茶缸里倒了一点茶汁,
再羼上温的或冷的白开水,骨都骨都地咽下去。这大约不是喝茶法的正宗吧?
夏天常喝青蒿汤,并不感觉什么不满意,我想柳芽茶大抵也是可以喝的。实
在我虽然知道茶肆的香片与龙井之别,恐怕柳叶茶叶的味道我不见得辨得
出,大约只是从习惯上要求一点苦味就算数了。现在每天总吃一壶绿茶,用
一角钱一两的龙井或本山,约须叶二钱五分,计值银二分五厘,在北平核作
铜元七大枚,说奢侈固然够不上,说嗜好也似乎有点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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