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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含有深厚的情味。但是,虽然我很喜欢这篇文章,我的意见却多少有点儿
不同。故乡的山水风物因为熟习亲近的缘故,的确可以令人流连记忆,不过
这如隔绝了便愈久愈疏,即使或者会得形诸梦寐,事实上却总是没有什么关
系了。在别一方面他给予我们一个极大的影响,就是想要摆脱也无从摆脱的,
那即是言语。普通提起方言似乎只注重那特殊的声音,我所觉得有兴趣的乃
在其词与句,即名物云谓以及表现方式。我尝猜想一个人的文章往往暗中受
他方言的支配,假如他不去模拟而真是诚实的表现自己。我们不能照样的说,
遍览北南无如吾语之美者,但在事实上,不能不以此为唯一根据,无论去写
作或研究,因为到底只有这个是知道得最深,也运用得最熟。所以我们如去
各自对于方言稍加记录整理,那不失为很有意义的事,不但是事半功倍,也
大有用处,而且实在也正是远游者对于故乡的一种义务也。
不佞乃旧会稽县人也,故小时候所说的是绍兴话。后来在外边居住,听
了些杭州话南京话北京话,自己也学说蓝青官话,可是程度都很浅,讲到底,
我所能自由运用的还只是绍兴话那一种罢了。光绪戊寅(一八七八)会稽范
寅著《越谚》三卷,自序有云:
“寅不敏又不佞,人今之人,言今不言,不识君子安雅,亦越人安越而
已矣。”这一部书我很尊重,这几句话我也很喜欢。辛亥秋天我从东京回绍
兴,开始搜集本地的儿歌童话,民国二年任县教育会长,利用会报作文鼓吹,
可是没有效果,只有一个人寄过一首歌来,我自己陆续记了有二百则,还都
是草稿,没有誊清过。六年四月来到北京大学,不久歌谣研究会成立,我也
在内,我所有的也只是这册稿子。今年歌谣整理会复兴,我又把稿子拿出来,
这回或有出板的希望。关于歌谣我毫无别的贡献,二十年来只带着一小册绍
兴儿歌,真可谓越人安越了。但是实际连这一小册还是二十年前的原样子,
一直没有编好,可谓荒唐矣。现在总须得整理一番,预备出板,不过这很令
我踌躇,盖整理亦不是一件容易事也。
我所集录的是绍兴儿歌,而名曰述略,何也。老实说,这有点儿象醉翁
之意不在酒的样子,也可以说买椟还珠罢。歌是现成的,述是临时做出来的,
故我的用力乃在此而不在彼也。笺注这一卷绍兴儿歌,大抵我的兴趣所在是
这几方面,即一言语,二名物,三风俗。方言里边有从古语变下来的,有与
他方言可以通转的,要研究这些自然非由音韵下手不可,但正如文字学在声
韵以外有形义及文法两部分,方言也有这部分存在,很值得注意,虽然讲到
他的转变还要声韵的知识来做帮助。绍兴儿童唱蚊虫歌,颇似五言绝句,末
句云:
“搭杀像汙介。”这里“搭”这一动作,“汗”这一名物以外,还有“像
汙介”这一种语法,都是值得记述的。我们平常以为这种字义与文法是极容
易懂的,至少是江浙一带所通用,用不着说明。这在常识上是对的,不过你
也不记我也不记,只让他在口头飘浮着,不久语音渐变,便无从再去稽查,
而不屑纪录琐细的事尤其是开一恶例,影响不只限于方言,关于自然与人生
各方面多不注意,许多笔记都讲的是官场科名神怪香艳,分量是汗牛而充栋,
内容却全是没事幹干扯淡,徒然糟塌些粉连纸而已。我想矫枉无妨稍过正,
在这个时候我们该从琐屑下手,变换一下陈旧的空气。这里我就谈到第二问
题去,即名物,这本来也就包括在上文里边,现在不过单提了出来罢了。十
二三年前我在北京大学出版的《歌谣周刊》第三十一期上登过一篇《歌谣与
方言调查》,中间曾说:
我觉得现在中国语体文的缺点在于语汇之太贫弱,而文法之不密还在其次,这个救
济的方法当然有采用古文及外来语这两件事,但采用方言也是同样重要的事情。
辞汇中感到缺乏的,动作与疏状字似还在其次,最显著的是名物,而这在方
言中却多有,虽然不能普遍,其表现力常在古语或学名之上。如绍兴呼蘩缕
曰小鸡草,平地木曰老弗大,杜鹃花曰映山红,北平呼栝蒌曰赤包儿,蜗牛
曰水牛儿,是也。柳田国男著《民间传承论》第八章“言语艺术”项下论水
马儿的名称处有云:
命名者多是小孩,这是很有趣的事。多采集些来看,有好多是保姆或老人替小孩所
定的名称。大概多是有孩子气的,而且这也就是很好的名字。
我的私意便是想来关于这些名字多说些闲话,别的不打紧,就只怕实在没有
这许多东西或是机会,那么这也是没法。至于风俗,应说就说,若无若有,
盖无成心焉。
这样说来,我倒很有点像木华做《海赋》,只“于海之上下四旁言之”,
要紧的海倒反不说。儿歌是儿童的诗,他的文学价值如何呢?这个我现在回
答不来,我也恐怕寥寥的这些小篇零句里未必会有这种东西。总之我只想利
用自己知道得比较最多最确实的关于绍兴生活的知识,写出一点零碎的小
记,附在儿歌里公之于世,我就十分满足了。歌词都想注音,注音字母发布
了将二十年,可惜韵母终于还未制定,这里只好借用罗马字,——序文先写
得了,若是本文完全注好,那恐怕还要些时光,这序可以算作预告,等将来
再添写跋尾罢。
民国二十五年四月三日,于北平。
□1936年
4月刊《歌谣》2卷
3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风雨谈》
苦茶庵打油诗的前言和后记*
前言
民国二十三年的春天,我偶然写了两首打油诗,被林语堂先生拿去在《人
世间》上发表,硬说是“五十自寿”,朋友们觉得这倒好嬉子,有好些人寄
和诗来,其手写了直接寄在我这里的一部分至今都还保存着。如今计算起来
已是十个年头荏苒的过去了,从书箱的抽屉里把这些手迹从新拿出来看,其
中有儿位朋友如刘半农、钱玄同、蔡孑民诸先生现今都已不在,半农就在那
一年的秋间去世,根据十年树木的例,墓木当已成抱了,时移世变,想起来
真有隔生之感。有友人问,今年再来写他两首么。鄙人听了甚为惶悚,唯有
采取作揖主义,连称不敢。为什么呢?当年那两首诗发表之后,在南方引起
了不少的是非口舌,闹嚷嚷的一阵,不久也就过去了,似乎没甚妨害,但是
拨草寻蛇,自取烦恼,本已多事,况且众口烁金,无实的毁谤看似无关重要,
世间有些重大的事件往往可由此发生,不是可以轻看的事情。鄙人年岁徒增,
修养不足,无菩萨投身饲狼之决心,日在戒惧,犹恐难免窥伺,更何敢妄作
文诗,自蹈覆辙,此其一。以前所写的诗本非自寿,唯在那时所作,亦尚不
妨移用,此次若故意去做,不但赋得难写得好,而且也未免肉麻了。还有一
层,五十岁是实在的,六十岁则现在可以不是这样算,即是没有这么一回事。
寒斋有一块寿山石印章,朱文九字云“知堂五十五以后所作”,边款云庚辰
禹民,系民国二十九年托金彝斋君所刻。大家知道和尚有所谓僧腊者,便是
受戒出家的日子起,计算他做和尚的年岁,在家时期的一部分抛去不计,假
如在二十一岁时出家,到了五十岁则称曰僧腊三十。五十五岁以后也便是我
的僧腊,从那一年即民国二十八年算起,到现在才有六年,若是六十岁,那
岂不是该是民国八十八年么。六十自寿诗如要做的话,也就应该等到那时候
才对,现在还早得很呢,此其二。
以上把现今不写打油诗的话说完了,但是在这以前,别的打油诗也并不
是不写。这里不妨抄录一部分出来。这都是在事变以后所写的。照年代说来,
自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至三十二年十月,最近一年间并没有著作。我自称打
油诗,表示不敢以旧诗自居,自然更不敢称是诗人,同样地我看自己的白话
诗也不算是新诗,只是别一种形式的文章,表现当时的情意,与普通散文没
有什么不同。因此名称虽然是打油诗,内容却并不是游戏,文字似乎诙谐,
意思原甚正经,这正如寒山子诗,他是一种通俗的偈,其用意本与许多造作
伽陀的尊者别无不同,只在形式上所用乃是别一手法耳。我所写的东西,无
论怎么努力想专谈或多谈风月,可是结果是大部分还都有道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