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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觉得顾复生的脸色很难看,但他还没有想到倒水泥的事。顾复生慢吞吞地问,你知道一袋水泥多少钱?小满一下子就愣住了。顾复生又说,你不知道我们是包工包料吗?倒掉一袋水泥倒掉的是我们自己的钱!小满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他看见顾金水远远地乜斜着自己,顾金水毫不掩饰他的告密者的身份。小满又羞又恼,他对顾复生说了句,我赔,你从工钱里扣!说完就往工棚跑去。小满一边跑一想,这帮姓顾的都不是好东西,顾复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真是鬼迷心窍了,明明知道这帮人难处,为什么还要跟他们睡一个工棚?
小学校的工程临近扫尾阶段了,小满也去意已定,他想等到工程完毕拿到工钱后立刻就走,去投奔季麻子的包工队。虽说季麻子吝啬得出了名,但在他那儿大概不会遇上像顾金水这么讨厌的人,季麻子虽说吝啬得出了名,可他比顾复生好对付多了。
小满把他要走的事告诉了顾明。顾明是顾姓匠人中最老实厚道的一个,小满嘱咐顾明说,我告诉你你别告诉他们,特别不能让顾复生知道,我怕他结工钱时会使坏呢。顾明听完就笑了,他说,你以为复生不知道?你不告诉他,他也看出你要走了,他早知道你要走啦!小满心里咯噔一下,他相信顾明的话,那个顾复生不是什么庸常之辈,他大概就是比别人多长了一只眼睛,还多长了一堆心眼,顾明说得对,他要是看不出来还算什么顾复生呢?
竣工前夕工棚里乱纷纷的,顾庄来的匠人们围成一堆吵吵嚷嚷,他们玩扑克就要赌钱,一赌钱就吵翻了天。小满从来不跟他们赌钱,他怕他们串通好了整他,所以他们一打牌小满就出去洗衣服。那天小满就在外面的自来水管边洗衣服,小满没想到洗着洗着就出了那件事,小满没想到工程竣工了,他与顾庄人就要好来好散了,突然却出了那件事。
小满看见顾复生骑了辆自行车,急如流星地穿过学校操场。小满从来没见过顾复生这种慌慌张张的样子,他正在想有什么事能让顾复生急成这样呢,那辆自行车径直朝他这儿冲过来了。顾复生几乎是从车上摔下来的,人一站稳就猫着腰在自来水管附近转悠开了,看顾复生的样子他好像掉了什么东西。顾复生一边猫着腰转悠一边擦额头上的汗,小满注意到他是用脖子上的领带擦汗。
小满说,你掉什么东西了?
顾复生说,我掉了样东西。
小满说,你掉什么东西了?
顾复生说,我刚才在这儿洗手,肥皂抹得太多,把戒指给洗掉了。
小满愣了一下,他的眼前出现了那枚螺帽般的大金戒指,它现在不在顾复生的手指上,小满记得顾庄匠人们议论过那枚戒指,说那枚戒指值六千元钱。
顾复生说,应该掉在水管边的,我没到教育局就往回赶了,没隔多长时间,戒指应该在这儿的。
小满说,我没看见你的戒指,只有一只破袜子,小满拎起一只破袜子朝顾复生晃了晃,他说,我就看见这只破袜子,不知是谁扔这儿的。
顾复生慢慢直起腰,他看了小满一眼,目光滑到地上,然后又看了小满一眼,顾复生好像想问小满什么话,却又始终不开那个口。
小满说,他们说你的戒指值六千元钱,掉了戒指就是掉了六千元钱呢。
顾复生说,不止六千元,现在黄金涨价了。顾复生的目光又钻到小满的盆里,在那堆湿衣服堆里转了个圈,顾复生说,黄金这东西很亮,掉哪儿一眼就能发现,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
小满听出顾复生话里有话,他就很冲动地把湿衣服一件一件地抖开,他说,你看见了吧,我这儿没有你的戒指,我没见过你的戒指。
顾复生笑了笑,他说,除了你,刚才还有谁出来洗衣服了?
小满粗声粗气地说,我不知道,你去问他们!
小满听出顾复生活中有话就开始生气了,一团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他抓着一件湿衣服狠狠地往水管上摔打,顾复生看见了小满的怒火,但他不以为然,顾复生朝工棚走去,小满冲着他的背影说,别说是戒指,就是一块金砖我也不捡。顾复生听见了小满的话,但他装作没有耳朵,他一脚踢开了工棚的门,吵吵嚷嚷的工棚里一下就安静了。
小满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听着工棚里的动静。那些顾庄人的声音像潮汐忽起忽落的,后来突然鸦雀无声了。小满抬起头看见顾金水的半边脸,顾金水的眼睛在背阴处看起来像一点磷火,他正从半掩的门后盯着小满,不知盯了多长时间了。小满打了个莫名的寒颤,他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小满丢下了洗了一半的衣服朝工棚跑去。
顾金水站在门边想挡着小满,小满把他推开了。小满闯进工棚恰好看见他们在翻找他的枕头,顾复生的手像一把扫帚在他床铺上扫着,他藏在枕下的瓦刀铿然落地,恰好落在小满的脚下。
你们在干什么?小满大吼了一声。
没干什么。顾复生镇定自若地站起来,他说,我丢的是戒指,不是螺帽,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总得好好找一下。
你们在找什么?小满又大吼了一声。小满知道自己说话语无伦次,可他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突然烧坏了,他觉得一股火焰在身子里东奔西窜,把他的头脑烧坏了。小满捡起脚边的瓦刀,小满抓着瓦刀瞪着工棚里的每一个人,他再次大吼了一声,你们想要干什么?
你发什么火?你拿着瓦刀干什么?顾复生上来按下了小满手里的瓦刀,他朝小满肩膀上拍了拍,说,谁也没说你拿了戒指,何必气成这样?我也不是非要找到戒指,我找不到公安局会来找,公安局总能找到的,你说对不对?
小满张大了嘴呼呼地吐气,小满想必须吐掉胸中的火气,否则他就不能与他们讲理。小满就这样呼呼地吐气,过了一会儿他的头脑又回到了肩膀之上,他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小满就问了顾复生一个问题,他说,这么多人在这儿,你为什么怀疑我一个人?
这很简单,他们一直在这儿打牌,没有人去水管那儿。顾复生说,只有你在那儿洗衣服嘛,不是我要怀疑你,我不怀疑你怀疑谁呢?
你不该怀疑我一个人。小满说着话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清醒,他现在已经回忆起顾复生当时洗手的细节了,他说,你是吃了烧鸡去洗手的吧?你们十来个人都吃了烧鸡,就没给我吃,除了我,你们都在水管那儿洗过手!
小满说着话看见顾复生的眼睛亮了一下,顾复生没说什么,顾金水却在旁边叫起来了。你在血口喷人了!顾金水瞪着小满说,你还想抵赖呢?我们洗个手就回来打牌了,就你在那儿泡着,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
谁拿了谁是乌龟!小满顺口赌了个咒,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那句话是一炮双响,他看见顾金水的瘦长脸闪过一道惨白的光。然后顾金水朝他扑了过来,顾金水来夺小满手里的瓦刀,别人应该去拉顾金水的,可他们扯住了小满,小满眼睁睁地看着顾金水抢过了那把瓦刀。小满的头脑异常清醒,他想顾庄人都帮着顾金水,好汉不吃眼前亏,小满拔腿就往门外跑,小满跑到外面拾起了地上的一块角铁,他想只要有个东西在手上就不怕了,角铁对瓦刀,谁也别想占便宜。
工棚里传来了顾金水凄厉的叫声:小满你这个贼手,你要不是贼手就别逃,孬种王八蛋才往外逃呢,贼手偷了戒指才往外逃呢!
小满站在外面听着顾金水的叫声,他想他又揭了顾金水的疮疤,顾金水想骂就骂几句吧。他以为自己能忍住的,但顾金水在工棚里发疯了。顾金水说,小满你这个贼手,你要是没做贼就跟我来赌血咒,你要是有种就进来,我们来赌血咒!
小满不懂什么叫赌血咒,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