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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我得提醒你,李亨已经派来瑱来对付李了。来瑱可是一等一的名将,还有个外号叫『来嚼铁』,李绝不是他对手。你们师徒两个最好是自求多福,免得一场辛苦又落空。」
「你的意思是,我真的可以拜你的仇人做师父吗?」
「他是我的仇人,又不是你的仇人。你只要考虑他到底有没有本事,对你好不好就够了。总不能叫你一辈子无依无靠给人欺负啊。」
聂乡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喉头梗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瀛呼吸有些不顺,调息许久才开口:「至于你师父告诉你的,关于我师父的丑事,这些龙池派上下全都知道,只是我们的说法不太一样。第一,我师父的确是经过太原一个洪大侠推荐进入龙池派,我师娘也的确改嫁那姓洪的。但是,我师娘跟姓洪的原本就是青梅竹马的爱侣,被父母拆散才嫁我师父。我师父决定出家后,拜托洪大侠照顾师娘跟魏千洁。这跟卖老婆可是两回事。」
「……」
「第二,我师父并没有排挤师伯的弟子,你看无碍师兄就知道了。几年前的确有几个师兄跟我师父吵架,破门出走,但那是个性的关系,与我师伯无关。」
「是是是,」聂乡魂道:「全是我不好,你师父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我全搞错了,行不行?」
杜瀛摇头:「你错了。我师父是个王八蛋。」
「啥?」
「但是,他是个干净的王八蛋。」杜瀛长叹一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虽然老掉牙,对我而言却是事实。」望着床边的姐姐苦笑:「我爹娘连生七个孩子,上面还有个老祖母,家里又只有一块薄田,根本没空理我。要不是师父收留我,我现在不晓得是什么德性。所以…」
所以你非回去娶魏千洁不可。聂乡魂心想。
「我这里有些东西给你,希望对你有些用处。」杜瀛对杜清道:「大姐,麻烦你,把我寄放在你这边的东西拿给杨公子。」
杜清弯下腰,从衣柜里下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包袱交给聂乡魂。那包袱不大,却沉甸甸地,解开一看,却是十几串开元通宝,十枚一串,绑得整整齐齐。另外还有一支雕工精美的小象牙扇子,配着一个小巧可爱的珊瑚扇坠;以及一个海兽形的玛瑙纸镇。
聂乡魂勃然大怒:「你没事塞钱给我做什么?夜渡资吗?真当我是男娼啊!」不由分说将包袱往地上一掼,铜钱散了一地,象牙扇子也摔碎了一角。
杜瀛对他的火气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苦笑;倒是旁边的杜清第一次开口,哑着嗓子说道:「那是…小七一辈子的积蓄…家里没钱给他零花,是我给人缝衣服,一件一文钱赚来给他的…」
聂乡魂倒抽一口冷气,连忙蹲下来七手八脚地捡着地上的铜钱。当他捡起扇子和纸镇时,忽然想到:「你家这么穷,怎么有钱买这些名贵的东西?」
「我有个师兄是贵族,每年都会从京里带些好东西回来送我们。」杜瀛道:「这些小钱比起大云庄的万贯家财自然算不得什么,不过常言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你还是留着比较安心。」
聂乡魂将钱和饰物全扫进包袱里,紧抱在怀中:「那么,你就要回蜀郡了?」
杜瀛摇头:「我要去投效来瑱,帮忙打李。」长叹一声:「北方打得天昏地暗,现在南方又要开战,天底下再也没一个平安的地方。我知道对你来说,国家百姓一点都不重要,但是对我而言,好象还是有那么一点重要,所以我要回到战场上。」
「所以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说的也是。搞不好我又会出一堆白痴纰漏,你就有机会立大功了。」
聂乡魂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已「碰」地一声撞开,薛敏和无碍冲进来:「李的手下来了!」
薛敏指着聂乡魂骂道:「果然是你这叛徒告密!」
聂乡魂脸上变色:「我才没有!」
无碍扶起杜瀛:「没时间吵架了,快逃!」
杜清道:「我去拖着他们,你们从后门走。」
杜瀛急道:「不行,太危险了!」
聂乡魂将包袱系在腰上,道:「我来引开他们,你们带大姐一起走。」
薛敏道:「鬼才会信你!」
「那你就准备当鬼吧。」聂乡魂抽出单刀:「快走!」转身冲出门外。
「阿乡,回来!」然而聂乡魂又怎会依他?
杜清引着无碍等人,拖着病恹恹的杜瀛摸出了后门,只听到整个胡同里顿时响声大作,各种物品碰撞声,众人呼喊之声不绝于耳。他们来不及察看状况,从二墙间仅容一人通过的夹缝辛苦钻出,外面是市场,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四人趁乱逃到江边,偷了一艘空船逃走。
才刚到江上,岸上的船主就发现船被偷,大跳大叫,引来一群正在抓逃犯的江陵官兵,一看偷船的正是他们要找的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备船追击。然而杜瀛等人的船小,乘着江上大风,船行极速,加上杜清驾船技术十分高明,在众战船夹缝间穿梭,毫不费力。等官兵终于上船出港,杜瀛等人早已走得不见踪影。
杜瀛有气无力地倚在船头,望着渐渐消失的江陵城。不经意看见自己的左掌,无名指上仍套着泛黑的银戒。他扯下戒指,险些将指头一并拉断,使劲一抛,戒指化成弧线坠入江心。
「阿乡---!!!」
* * *
「武庄主,你怎么交代?」在永王府里,襄城王李指着跪在地上的聂乡魂,气势汹汹地对武圣泽吼着。聂乡魂身上不但五花大绑,还跟这屋子许多人一样,身上沾满五颜六色的染料,酸气冲天。
聂乡魂踢倒胡同里的染缸,还把晾着湿布的竹竿全拉下来阻挡官兵去路,李气得自己冲过去抓他,但聂乡魂自小就在城镇里最脏最乱的地方讨生活,别的不会,躲避追杀的功夫十足到家,加上最近学了点轻功,逃起来更是滑溜。胡同本来就窄,被他这一搅,马上乱成一团,众官兵寸步难行。最后聂乡魂终于被薛擒住,但杜瀛等人早已逃到江上了。
李瞪着聂乡魂:「小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有,我的包袱还我。」
李气炸了,正要命人动手痛殴他,被薛拦住。薛回头对武圣泽道:「武庄主,当初永王殿下被贼人挟持,正是令高足帮忙抬出去的,殿下圣明,体谅杨公子是被贼人所迫不予追究,岂料杨公子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掩护犯人逃走,薛某不得不认为,大云庄对殿下根本不安好心。」
聂乡魂高声道:「你少血口喷人!是我自己跟龙池派勾结,跟我师父没关系!」
武圣泽沉声道:「你别开口。」拖着病体,朝李和李拜倒,道:「今天全是武圣泽管教无方,致使徒儿犯下滔天大错,我甘愿受领一切责罚。实在是因为龙池派那小贼看准我徒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故意施恩给他,让他不得不回报,这才误入歧途。还请两位殿下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待小人将他好好管教成材,再来报答殿下恩典。」
李道:「武庄主,你再怎么说也是我长辈,我怎么可能责罚你?但是你这徒弟既然跟贼人关系匪浅,我们就不能养虎为患。」
李毕竟年长,懂得怜香惜玉:「儿,别这么狠心。泽兄说得是,小孩子不懂事,就饶他一回…」
李打断父亲:「父王,夜长梦多,我们不能不防!」
武圣泽道:「不如就让乡儿起个誓,从此誓死效忠殿下,永远不再跟龙池派之人牵扯,然后再打个五十棍以示惩戒,如何?」
李道:「五十棍太重了,二十棍吧。」要是打坏了美人儿,他就没得享用了。
「多谢殿下开恩。」武圣泽对聂乡魂道:「乡儿,快向殿下立誓,说你再也不跟杜瀛来往!」
聂乡魂游目四望,四周全是仇视怀疑的眼神,跟高大的廊柱一样冰冷。李和李坐在五尺高的王座上,像两尊睥睨凡间的肉身佛像,李的眼神像是恨不得立刻将他大卸八块;李则是恨不得立刻将他吞下肚去,口水都快滴到黄袍前襟上了。只有武圣泽是站在他这边的,然而代价是他必须斩断一生中最重要的牵绊。
没有人像杜瀛那样,搂着他的肩膀,轻声地说:「你受委屈了。」
聂乡魂紧咬着下唇,咬得渗血。
没什么好犹豫吧?他老早就准备跟杜瀛一刀两断,杜瀛也明明白白向他道别,他早就没东西可留恋了。只要发个誓,就可以展开全新的生命,过着一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