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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他吧。”月老说,声音干巴巴的。
“我不。”红线本能的打了个哆嗦,身子抱得更紧。
“你这傻孩子,早知道……当初真不该救你。”月老轻轻走近,也依样蹲下,轻轻揽过红线的肩头,将他拢在怀里。
“早知道……该任你成虫成鸟也好,成花成草也罢,至多……转个几十世,也就断了……是不是?”手掌穿过漆黑的发丝,轻轻拍打,“可你说……我为什么偏偏要把你拉扯成仙呢?上下九层天,凡人气最浊,你那一粒魂魄,要逃过天上瑞兽的鼻子,可有多难?”
红线伏在月老肩头,几丝银发擦鼻尖滑过,凉凉的,还带着一股好闻幽香,他知道,那是墨玉兰花的味道,月老为了乌发,曾无所不用其极。
“对不起……”他轻声说。
“的确是我断的你俩姻缘……但没办法啊,他是帝君,你是凡人,怎么能不断呢?”想及当日,月老忽然极轻的笑了:“没想到,费了这般多周折,原来还是没能挡住……”
“仙君为红线做的,已然够多,是红线自己不争气,到现在也没明白‘缘分’的道理。”
牵了这么多孽缘,看了这么多怨侣,轮到自己,终究逃不过,也许情爱一事,本就不是可以趋吉避凶的玩意。
“红线,跟我走吧,否则就真的晚了。”月老的手指拢进发里,滑至发梢,又轻轻缠弄,一圈一圈,如把玩着红绳。
五十一 小伤
有那么一种伤,不够痛彻心扉,却也不见合止。
……
贺宝决定,迎西庆典一结束,无论如何,他也要打马回营。
因为心里异常不安,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自打在人群里没看到红线的身影,就开始巴望时间过得快一些了。
车队非常抢眼,打头的马匹始露端倪就引爆了阵阵惊呼,至于正主儿的座驾就更不用提了,似乎是镶了金镶了玉,贺宝没注意,只顾盯着马蹄子和车轮子了。
他不明白,浩浩荡荡这么一大队车马怎么走得比狗爬还慢。
好不容易进了南门,却忽然停下来,要不是礼部侍郎狠命戳他,都要忘了分内的事。
他拍拍马腚,催起四蹄,向那镶金镶玉的车子奔去,刚跑两步,忽又想起背过的礼仪手册,暗叹口气,又夹紧马腹,催它慢行。
按照礼法规定,他在一段距离内下马,站定,一步一顿的朝车辇走去。
西疆的车辇与苏朝不同,捂得没那么严实,风一吹,就有若干东西轻轻飘起来,显得很豪华。
“骠骑校尉代礼部特瑞贺宝使恭迎丞佑候。”他身子微向前倾,站在距车辇不远不近的位置,朗声诵道。
少顷,没有声响传出。
风略急,珠穗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叮玲玲声。
“车子这么高,教本候如何下去?”一只素白的手自帷幔一角伸出,露着的四根手指上环着只好大的戒指,五颜六色堆了不少翠石,衬得手指越发修长白皙,贺宝仿能想见,戒指的主人正隔着空朝他戏谑的笑。
周围已传来吸气的声音。
他要下地?册子上没这条啊,不是我说“恭迎”,他说“有劳”,就继续朝前走吗?贺宝当场傻掉了。
“呆子,来扶本候啊。”帷幔终于被撩开,一只更加宝光璀璨的手臂伸了出来,横在他眼前。
“啊……哦!” 贺宝不是呆子,赶忙伸手去扶,只是动作粗鲁了些,并没有如常夏夷所愿的那样握住那只香喷喷的手,而是不解风情的架住了那条胳膊。
“真是笨……”还好,些微的瑕疵无损他的风致,从车上到地下的一瞬间,与贺宝离得极近时,他低声道:“本候不出来,怎么能让贵邦臣民见识到本候的美貌呢?”
接下来的事,穷极无聊,不提也罢。
护送丞佑候来到行宫,他便寻个空子溜了。
“红线!”远远看到那间屋子没有点灯,他就惶急起来,不安的感觉更重。
“红线……”
“恩?”屋角那人转过身,看到他,不疾不徐的笑了:“这么慌张做什么?”
贺宝顿在门口,悬着的心这才落定。
他快步走到红线面前,拉着他的胳膊左看右看。
“今天好玩吗?很热闹吧。”红线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炫白的烂银甲片上雕着似虎似豹的纹样。难怪胖于说他今天格外精神,原来是换了银甲。
不知道百姓的欢呼是为谁,但今天的贺宝却着实令他惊艳。刚才门被推开的一霎,红线还以为自己眼花,天明明是黑了,贺宝却带着阳光进屋。
“不好玩……没看到你心里就不踏实。”贺宝嘟着嘴道。虽然紧紧抓着眼前人的胳膊,但心里仍然不踏实。
正各自感慨时,门外忽然嘈杂起来,小甲向屋里喊着:“瑞头你怎么回来了?!那个侯爷找了你半晌,气得够呛……”
红线眉头一蹙,飞快退后两步,贺宝抓着他的手臂却没松开,快速绝伦的跟进两步,仍保持了快要贴上的距离。
门被推开,小甲满头大汗:“快点吧瑞头,晚宴就要开始了!咱可不兴迟到……呃……那个……我在门外等您。”看到屋里二人,小甲又红着脸退了出去。
在门外小声道:“我给您更衣啊?”说着,将手中衣物向前递了递。
贺宝真是不想去,那种场合不适合他,更重要的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一刻也不该离开。
去还是不去?
去是违心,不去是违旨。
“不去了,”他很快决定,小甲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长大了嘴刚要说些什么,又被贺宝打断:“那么大的场面,难道少了我还不成宴了?”
“傻瓜,干吗不去?我正也想去见识见识呢,带个随从不要紧吧?”
……
也不知盛宴设在哪里,红线随着贺宝七拐八绕走了许久都还未到。
戒备很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然而多亏身上小兵的服色,没人多看他一眼。
是否该庆幸呢?的确很适合这种路人甲乙丙丁的角色啊。
走到空旷处,他小声埋怨起来:“真不公平,为什么你的衣服这么好看,我的这么丑!”
贺宝回头看他一眼,又很快转回去,肩膀因为努力忍着什么在猛烈颤抖。“要笑就笑出来吧!憋得好辛苦吧!”红线知道最可笑的是这顶帽子,头盔不像头盔,毡帽不像毡帽,上面还立着一根尖,尖上还飘着朵小红毛。
“真不明白,这尖是干吗用的?难道你们还指着用它撞死人么?!”
“小甲他们成天都穿着这身,也没见你打抱不平啊,啊哈哈……”笑了两声,又赶忙憋住压低嗓子道:“要不是礼部侍郎说这里不能大笑,我才不会憋着。”
正闹着,迎面走来一队禁卫,红线赶紧低头作恭谨状。
淡淡的兰花香气从领口溢出,他微微失神,不觉去摸颈下胸口的位置,那里添了只锦囊,里面存了月老三分法力。
“蠢物!蠢物……”月老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浮现出来,他悄悄笑了。
也难怪,哪有人明知道前面是残崖还执意要去跳的?他乖乖听着月老的指摘,直到对方词穷。
月老眼中闪过的若干情绪令红线觉得有望,便用更加坚定且充满希翼的目光望着他。
“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蠢货……”最后月老喃喃道。
“仙君……对不起……是红线不争气。”
“对,你是最不争气的!本君……从没见过谁有你蠢……”
每次下凡系劫都会把自己绕进去,即使面上绷得再紧,回来也要好一顿哭诉……月老重重合上眼皮,自虐似的想起若干琐事,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太宠他,以至关键时刻不服从指挥。
“个中利害我都说与你了,你还是执迷不悟?”月老重重甩下袖子,红线被这股劲风带得几乎跌倒。
月老决定用强的,他迅速翘起两指隔空向红线点去,心里打着夹也要把你夹走的念头。
红线意识到了这点,不但不避,反而“噌”的一下冲到月老身边,从后面圈住他,把脸抵在他的背后。
月老登时僵了,伸出的两指在空中呈胶着状,眼里却酸涩的东西渗出。
“仙君……仙君一向最疼红线了,红线知道,仙君决不忍红线受苦……可已经晚了,”红线抓住他滞在半空的手,轻轻带向自己的额头,在眉心红痣的位置轻点,又带向自己胸口:“这里……还有这里……都伤着了,以后再怎样受伤,也决计不会觉得疼了……”
触到胸前突兀的肋骨时,月老被蛰了似的缩回手,眼中酸涩感更重,这皮囊这么瘦……叫他怎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