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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上-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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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据《漱石全集》第十一卷译出。后面是从英译《契诃夫书简集》中抄译

的一封信(契诃夫与妹书):
一八九○年六月二十九日,在木拉伏夫轮船上。
我的舱里流星纷飞,——这是有光的甲虫,好像是电气的火光。白
昼里野羊游泳过黑龙江。这里的苍蝇很大。我和一个契丹人同舱,名叫
宋路理,他屡次告诉我,在契丹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头落地”。昨夜他
吸鸦片烟醉了,睡梦中只是讲话,使我不能睡觉。二十七日我在契丹爱
珲城近地一走。我似乎渐渐的走进一个怪异的世界里去了。轮船播动,
不好写字。
明天我将到伯力了。那契丹人现在起首吟他扇上所写的诗了。(十
四年三月)

□1925年 
3月刊《语丝》17期,署名开明
□收入《雨天的书》

保越录

元至正中,朱元璋麾下大将胡大海率兵攻绍兴,吕珍守城抵御,次年围
解,徐勉之纪其事为《保越录》一卷。所记明兵暴行,虽出自敌人之口,当
非全无根据,胡大海与杨琏真伽觉得没有什么区别。

敌军发掘冢墓,自理宗慈献夫人以下至官庶坟墓无不发,金玉宝器,

捆载而去。其尸或贯之以水银,面皆如生,被斩戮污辱者尤甚。
城外霖雨不止,水涝泛溢敌寨,溽暑郁蒸,疫疠大作。
敌军首将祈祷禹庙、南镇,不应,乃毁其像,仆窆石。

但是最有趣味的乃是这一条,记至正十九年(1359,是年英国文学之父
Chaucer方二十岁)二月里一次战争的情形的:

庚午,敌军攻常禧门,。。纵横驰突,诟詈施侮。总管焦德昭、倪
昶等分部接战。公(吕珍)跃马向敌军,一骑来迎。公叱曰:“汝是谁?”
曰:“我舍命王也。”语未毕,公挥攩杈已中其颐,遂擒以还。敌军披
靡。

我们读《三国志演义》《说唐》《说岳》,常看见这种情形,岂知在明初还
是如此,而且又是事实。

我们如说十四世纪,觉得这是中古时代,单枪匹马大战数十合是武士的
常事,但说到元明便仿佛是不很远,要算是近代了,所以不免觉得有点希奇。
其实这种情形在火器通行以前大约继续存在,我想在洪杨时代恐怕也还是如
此罢。(个人斗殴时至今存着这个遗迹。)

□1925年 
11月刊《语丝》52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

谈谈谈诗经

古往今来,谈《诗经》的最旧的见解大约要算“毛传”,最新的自然是
当今的胡适博士了。

近来偶见《艺林》第二十期,得读胡先生在武昌大学所讲的《谈谈〈诗
经〉》的下半,觉得有些地方太新了,正同太旧了一样的有点不自然,这是
很可惜的。我们且来谈它一谈看。

《野有死麇》胡先生说是男子勾引女子的诗,自然是对的,但他以为吉
士真是打死了鹿以献女子,却未免可笑。第一章的死麇既系写实,那么第二
章也应是写实,为什么“白茅纯束,有女如玉”会连在一起去“描写女子的
美”呢?我想这两章的上半只是想像林野,以及鹿与白茅,顺便借了白茅的
洁与美说出女子来,这种说法在原始的诗上恐怕是平常的。我们要指实一点,
也只能说这是猎人家的女儿,其实已经稍嫌穿凿,似乎不能说真有白茅包裹
一只鹿,是男子亲自抗来送给他的情人的。若是送礼,照中国古代以及现代
野蛮的风习,也是送给他将来的丈人的。然而这篇诗里“因家庭社会环境不
良”而至于使“那个怀春的女子对吉士附耳轻轻细语”,叫他慢慢来嘘,则
老头子之不答应已极了然,倘若男子抗了一只鹿来,那只好让他藏在绣房里
独自啃了吃。喔,虽说是初民社会,这也未免不大雅观吧?

胡先生说,“《葛覃》诗是描写女工人放假急忙要归的情景”。我猜想
这里胡先生是在讲笑话,不然恐怕这与“初民社会”有点不合。这首诗至迟
是孔仲尼先生在世时发生的,照年月计算,当在距今二千四百几十年以前,
那时恐未必有象南通州土王张四状元这样的实业家,在山东纠集股本设立工
厂,制造圆丝夏布。照胡先生用社会学说诗的方法,我们所能想到的只是这
样一种情状:妇女都关在家里,干家事之暇,织些布匹,以备自用或是卖钱。
她们都是在家里的,所以更无所归。她们是终年劳碌的,所以没有什么放假。
胡先生只见汉口有些纱厂的女工的情形,却忘记这是二千年前的诗了。倘若
那时也有女工,那么我也可以说太史坐了火车采风,孔子拿着红蓝铅笔删诗
了。

《嘒彼小星》一诗,胡先生说“是妓女星夜求欢的描写”,引《老残游
记》里山东有窑子送铺盖上店为证。我把《小星》二章读过好几遍,终于觉
不出这是送铺盖上店,虽然也不能说这是一定描写什么的。有许多东西为我
所不能完全明了的,只好阙疑。

我想读诗也不定要篇篇咬实这是讲什么,譬如《古诗十九首》,我们读
时何尝穿求,为何对于《诗经》特别不肯放松,这岂不是还中着传统之毒么?
胡先生很明白的说,《国风》中多数可以说“是男女爱情中流出来的结晶”,
这就很好了,其馀有些诗意不妨由读者自己去领会,只要有一本很精确的《诗
经注释》出世,给他们做帮助。“不求甚解”四字,在读文学作品有时倒还
很适用的,因为甚解多不免是穿凿呵。

一人的专制与多数的专制等是一专制。守旧的固然是武断,过于求新者
也容易流为别的武断。我愿引英国民间故事中“狐先生”(Mr。Fox)榜门的
一行文句,以警世人:

要大胆,要大胆,但是不可太大胆!
(“狐先生”见哈忒阑著《英国童话集》第二十五页,引一八二一年 
Malone
编《莎士比亚集》卷七中所述当时故事。)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

□1925年 
12月作,1927年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谈龙集》

陶庵梦忆序

平伯将重刊《陶庵梦忆》,叫我写一篇序,因为我从前是越人。

光绪二十三年(一八九七年),祖父因事系杭州府狱,我跟着宋姨太太
住在花牌楼,每隔两三天去看他一回,就在那里初次见到《梦忆》,是《砚
云甲编》本,其中还有《长物志》及《槎上老舌》,也是我那时所喜欢的书。

张宗子的著作似乎很多,但《梦忆》以外,我只见过《於越三不朽图赞》,
《琅嬛文集》,《西湖梦寻》三种,他所选的《一卷冰雪文》,曾在大路的
旧书店中见过,因索价太昂未曾买得。我觉得《梦忆》最好,虽然文集里也
有些好文章,如《梦忆》的纪泰山,几乎就是《岱志》的节本,其写人物的
几篇,也与《五异人传》有许多相像。《三不朽》是他的遗民气的具体的表
现,有些画像如姚长子等未免有点可疑,但别的大人物恐怕多有所本,我看
王谑庵像觉得这是不可捏造的,因为它很有点儿个性。

《梦忆》大抵都是很有趣味的。对于“现在”,大家总有点不满足,而
且此身在情景之中,总是有点迷惘似的,没有玩味的馀暇。所以人多有逃现
世之倾向,觉得只有梦想或是回忆是最甜美的世界。讲乌托邦的是在做着满
愿的昼梦,老年人记起少时的生活也觉得愉快,不,即是昨夜的事情也要比
今日有趣:这并不一定由于什么保守,实在是因为这些过去才经得起我们慢
慢地抚摩赏玩,就是要加减一两笔也不要紧。遗民的感叹也即属于此类,不
过它还要深切些,与白发宫人说天宝遗事还有点不同,或者好比是寡妇的追
怀罢。

《梦忆》是这一流文字之佳者,而所追怀者又是明朝的事,更令我觉得
有意思。我并不是因为民族革命思想的影响,特别对于明朝有什么情分,老
实说,只是不相信清朝人——有那一条辫发拖在背后会有什么风雅,正如缠
足的女人我不相信会是美人。

《梦忆》所记的多是江南风物,绍兴事也居其一部分,而这又是与我所
知道的是多么不同的一个绍兴。会稽虽然说是禹域,到底还是一个偏隅小郡,
终不免是小家子相的。讲到名胜地方原也不少,如大禹的陵,平水,蔡中郎
的柯亭,王右军的戒珠寺,兰亭等,此外就是平常的一山一河,也都还可随
便游玩,得少佳趣,倘若你有适当的游法。但张宗子是个都会诗人,他所注
意的是人事而非天然,山水不过是他所写的生活的背景。说到这一层,我记
起《梦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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