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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文学奖提名 红柯:西去的骑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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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8年秋末,吉鸿昌在甘南大破马仲英,凯旋而归,入兰州。他在各地的所作所为早就传到刘郁芬耳里,西北军许多高级将领也不满吉鸿昌的做法。吉鸿昌浑然不觉。这员大将还有用场,刘郁芬劝大家忍一忍。不久有消息传来,一匹神马带着马仲英的残部往青海流窜。刘郁芬问吉鸿昌怎么回事。吉鸿昌说:“马仲英又活了。”

  “他不是跳河了吗?连马都淹死了,他能活着,洮河是不是倒流?”

  “这个人非同寻常,刘司令,赶快向青海发命令,让各县组织起来,防匪自卫。”

  “这史无前例呀,你吉大胆胆子也太大了。”

  “实话给你说吧,河州和甘南就用这办法,马仲英为什么专扑青海呢,他在河州甘南站不住脚啊。”

  刘郁芬不再理吉鸿昌,给孙连仲安树德这些西北军老将下命令:“马仲英已成强弩之末,一定要在青海彻底消灭他们。”

  尕司令一直被河水冲到下游,河州无法立足,他沿途召集残部钻进南山。那匹神奇的大灰马在主人上岸的时候就感应到什么,从黄河上游孟达峡一路狂奔,一天一夜后终于找到主人。孟达峡谷地汇聚着好几千人马,尕司令抓住马耳朵,往马嘴里塞一把豌豆,“马呀马,你的兵比我的还多呀,你就当副司令吧。”大灰马兴奋得刨蹄子。尕司令大声说:“我不是开玩笑,它已经当两回副司令了,你们以后要听它指挥。”

  大军一直在荒山野岭流窜,大家议论纷纷。尕司令的姐夫马虎山能征惯战,打起仗跟豹子一样,那些绿林出身的骑手就给马虎山点火,“这么下去不行,尕司令想当唐僧,咱就一辈子跟他吃素?”“挨毬的黄正清给他使了啥法术?把他给迷惑住了。”“咱得想个办法。”马虎山咳嗽一声,“你们说的啥我可没听见。”

  马虎山骑上马,踢咵踢咵走开。“他不会告咱去吧?”“他也是馋人,嘴上不说心里咚咚哩,我听见啦,心在胸腔里跟马蹄子一样,夏河县那么多金子银子,可惜了。”“尕司令迟早要改造咱,咱先改造改造他。”

  1929年春天,大军开到湟源,百姓死难三千,湟源变成瓦渣滩。

  大军开到永登,百姓死难三千,永登变成瓦渣滩。

  大军开到民勤,百姓死难四千,民勤变成瓦渣滩。

  尕司令和他的执法队枪毙好几十人,大军跟潮水决堤一样拦不住,就跟国民军硬拚,一拚就倒下去一大片,狗日的一伙土匪,爷爷叫你们喂子弹。尕司令眼睛都红了。尕司令跑进塔尔寺,向大活佛请罪。大活佛说大地要淌血,谁也没办法,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光有恨没有爱不是真正的伊斯兰。

  大灰马在寺外嘶鸣,马鞍上的战刀在铜鞘里发出沉闷的吼声。

  骑手进来报告,国民军孙连仲的部队开过来了。尕司令向活佛施礼,“在佛祖圣地大开杀戒,活佛不见怪吧?”活佛说:“苦海无边,你去泅渡吧。”

  尕司令出去时,骑手们跟国民军接上火。那一仗,骑手们解决了国民军一个团。

  孙连仲从西宁亲自带大部队来攻,骑手们消失在巴丹吉林沙漠里,孙连仲望着拔地而起的黄尘发呆。参谋长说:“这小子就像一股风,来去无定,旋起旋仆。”

  孙连仲说:“命令部队坚守城池,不要进沙漠。通报上讲马仲英死了三次,一个人死三次你能相信他死了吗?”参谋长说:“马步芳对我讲过,只要马仲英不占地盘,他就成不了气候,他就会当一辈子流寇。”


 
 
第二部(3)  
红柯  
 

  大灰马驮着尕司令向哥萨克冲过去。他扯下白手套,手伸进坚硬的风里,谁也搞不清他把手伸进寒风是什么意思。他在风中抓住了一种比战刀更坚硬更锋利的东西,那是一把无形的刀。尕司令的手像活鱼从波浪里跳出来。

  大漠空旷辽阔。

  
  当古老的大海朝我们涌动迸溅时,我采撷了爱慕的露珠。

  战马交错,两位师长交手的动作迅如闪电;尕司令没拨战刀,而是从马靴里摸出河州短刀,刀子小鸟归巢一般撞进对方的喉咙。顿河骑兵第一师师长僵硬在马背上,双腿立镫,腰板挺直,脑袋翻在肩窝里,眼瞳又大又湿翻滚出辽阔的海浪。顿河马驮着死者从骑手们跟前缓缓而过。死者与尕司令交手的一瞬间,把战刀换到左手从左边进攻。这是哥萨克们的拿手好戏,右手出刀,两马交错时突然转向对方左侧,对手往往措手不及,被劈于马下。

  双方骑手迅速靠拢,马蹄轰轰,刀锋相撞,好多骑手坠落了,战马拖着他们消失在阳光深处。十几个回合后,大部分哥萨克落在地上,有的坠在马镫上被战马拖着跑,像农民在耙地。

  36师主力退出战列,由114 旅对付残敌。114 旅全是新兵,几次冲锋后大半骑手阵亡。尕司令继续下攻击令。哥萨克兵放弃长条阵,紧靠军旗拼死抵抗。114旅只剩下二百多人,旅长扔掉战刀,吼着没有歌词的河州花儿,嗨嗨呀呀徒手破阵,身后的骑手纷纷扔掉战刀,狂呼乱叫猛攻顿河第一师的最后防线。他们藏身于马肚底下,用马靴里的河州刀捅对方的喉咙。哥萨克们用低沉的喉音唱起古老的顿河战歌: 我们光荣的土地不用犁铧耕耘…… 我们的土地用马蹄来耕耘光荣的土地上播种的是哥萨克的头颅静静的领河上装饰着守寡的青年妇人到处是孤儿静静的顿河,我们的父亲父母的眼泪随着你的波浪翻滚…… 骑兵第一师的军旗周围躺着七千多名哥萨克兵。两名受重伤的哥萨克爬到电台跟前,参谋长吴应祺举枪就打,尕司令下了他的枪。参谋长说:“他们在求援,援军马上就到。”尕司令说:“西北军我们都打败了,哥萨克算什么。”尕司令命令副师长马虎山带两个旅收拾苏联人的援军,自己率主力向迪化移动。

  援军来了,来了整整一个装甲师,由五十架飞机掩护冲向36师。

  骑手们纷纷下马,依山迎战。坦克装甲车排在山脚向山上开炮,轰炸机低空投弹,骑手跟岩石碎在一起,战马驮着他们的灵魂跑进天山。

  马虎山被炸成重伤,官兵们拼命抵抗,苏军装甲部队被挡在干涸的河床。挂满炸药和手榴弹的36师官兵从雪堆里从干芦苇丛里爬出来,扑向坦克装甲车。装甲车可以一次炸毁,坦克则纹丝不动,有时被炸翻,这个庞然大物跟蛤蟆一样吐着黑烟又翻过来继续进攻。36师的官兵跟猎犬一样,几个人围一辆坦克,爬上去,揭开盖子往里跳,一声沉闷的巨响,坦克就变成软柿子。

  “撕破卵子淌黄水,坦克,日蹋①你!日蹋你!”

  ①日蹋:西北方言,消灭的意思。

  骑手们像碰上了女人,这么丰满的俄罗斯大肚子娘儿们,一下子激起他们的雄性之力,挂一身炸弹去辉煌呀!连毛带肉给你塞上,整个人给你塞上,日蹋你挨毬的。坦克跟娘儿们一样,哪经得儿子娃娃这么折腾,噗吱吱软成一堆泥。

  高傲的俄罗斯军人哪受得了如此屈辱。夜幕降临,苏军六百多小伙子们挂满炸弹提上转盘机枪去进行一次悲壮的突袭。政委同志用斯大林给他们鼓劲,士兵们激昂得如同烈马,他们来自库尔斯克来自梁赞黑土地,他们不是哥萨克,哥萨克骑兵已经被砍倒在头屯河干涸的河滩上。古老的罗斯不能遭受任何失败。一个中尉情不自禁唱起罗斯古歌《伊戈尔远征记》: 龙卷风挟着乌云来了上帝给伊戈尔指路——回到罗斯故土去,从波洛夫草原出逃。

  夜已深,一片漆黑。

  伊戈尔白鼬般窜身芦丛,野凫般浮到水面,狼也似奔跑…… 六百壮士越过头屯河再也没有回来,连一点声响都没有。指挥官和政委彻底放弃了任何突袭计划,连坦克装甲车也不出动了。

  天亮以后,坦克排列成一条线,万炮齐鸣。飞机可以从容不迫飞过去进行低空扫射,投弹。36师挂满炸弹的勇士们在地上破口大骂。

  “婊子你下来,你在天上放骚哩,你在天上撩花兜兜哩,你连个婊子都不如,挨不起啦你滚啊!”

  机关炮打碎了勇士的脑壳,嘴巴和舌头落在地上,嘴巴和舌头还在骂。

  “婊子你下来,你飞鸡哩你飞你娘个腿,你丢你俄罗斯先人哩。”

  血染红大地,在炮火的烘烤下很快变黑,发出焦糊味。

  头屯河大战最激烈的时候,盛世才的部队趴在城头看得目瞪口呆,骑兵与飞机坦克装甲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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