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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代拼劲十足也是情有可缘的。她从来就是一个典型的易受欺凌的孩子。几乎所有会被全班同学欺负的孩子,就算升了年级、转了学校,程度或有改变,受欺负的命运则是一成不变。美代的情况属于程度较轻的那种,被欺负也不会到过激的地步。这是因为有比美代境遇更等而下之的牺牲者,这对美代而言实在是一种幸运。
不过,Y在升入中野原高中之前,还是初中生时就已经是受欺凌的对象,而且相当过分。美代知道这些。也许什么时候自己也会步Y的后尘,每念及此她都感到万分恐惧。美代能够堪堪忍受良子等人的欺辱,主要也是因为Y的存在。在美代看来,Y就是种姓制度中最下层人群中的一个。
“有比我更低贱的人,有比我更凄惨的人”应该是美代一直以来的想法。恐怕她已经下意识地感到自身处境堪忧,因而变得胆怯。也许美代还怀有这么一种选择意识,即:自己能活到第十七个年头,也是因为一直存在比自己更会遭受欺辱的人。当然,能为其灌输此种意识的人又总能在她身边出现。
就是这样的美代,最近也起了些许变化。本人或许还不自知,但目光敏锐的良子肯定已隐隐地感觉到了。那是一种愤怒,指向良子们以及全班同学。要说以前没有愤怒那是说谎,不过怯弱的一面占了上风吧。特别是在遭受欺辱的过程中,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只想赶快结束好早些回家。至于感觉到愤怒,那是在自己屋里或是浴室里一个人的时候。
然而,在进入暑假之前的某一时刻开始,某种自暴自弃的态度初现端倪。感觉像是长年积累的某种事物就要喷薄而出。当然面对良子时仍是完全的唯唯诺诺,除此之外说不清是什么方面正在逐渐发生变化。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打湿了美代的脸颊。她急剧地喘息,咬紧牙关向坡道上望去。
扭曲变形的凹凸布满整个半面坡。如果从下往上看,坡道本身犹如活物,婉延起伏、回旋翻滚。
令人不快的坡道上,康宏打头阵、良子和明美并行,直美一步不拉、光太郎和茂树殿后,美代落在更后面,几乎是在匍匐前进。
大家默不作声,走在最前面的康宏忽然回头问道:“嗨,这里为什么叫‘半面坡’?”
此时良子那颗充满可怖恶意的内心,想必已透过她的眼睛显露出来。
“这个嘛……我不是说过么,爬这里的山坡时,有时会从后面传来‘喂’的一声招呼。条件反射地想要回头看,可是一想到在这深山里谁会呼叫自己呢,身体就僵直不动了。也就是说头只回了一半,所以叫‘半面坡’。”
“回头会看到怪物,是这样么。”
“对,朱雀怪……”
“那是什么样的怪物?”光太郎难得地插了一句。
“怎么说呢?有的头上只有一张血盆大口、长一条腿;有的蓬发巨嘴、体形如球;有的只长着脑袋;据说有各种各样的形态哦。”听良子的口吻感觉她不是在热情地解说,似乎只为试探光太郎的反应,看他有没有害怕。
果然良子不打自招,乐不可支地问:“光太郎,害怕了么?”
“这些事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康宏又问。
“小学的时候,每次来这里避暑,都有一个从神神栉村过来帮佣的老太婆,她经常会在临睡前给我讲以前的故事。”
“哇,来这里避暑啊,大户人家果然与常人不同。”
“那是个有点惹人讨厌的老太婆。也难怪,毕竟是Y老家那旮旯出来的。”
康宏吃了一惊:“Y的家乡是在这一带么?”
话音未落,不时何时已摘下耳机的茂树加入了话题:“有的时候是人。”
“人?是说朱雀怪么?这样的话,还能说是怪物么?朱雀的人,朱雀人,一点也不可怕嘛。”康宏迎面泼来冷水。
“有好几种说法,”不理睬康宏的打岔,茂树淡淡地说,“是的,有这么一件事。从前有一个旅行者,为了翻越霰之岳来到这片山坡,走着走着,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回头看,只见一男子也在坡道上行走。旅行者向他打了声招呼说‘坡很陡啊’,可是男子连头也没抬只是默默地往前走。虽然觉得对方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但古人云‘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便想等男子上来后携手同行。可是男子脚程很慢,一直到不了跟前。无奈之下旅行者只好自己赶路。不料马上就感觉身后有异,吃惊地回头再看,原先还远远落在后面的男子已近在眼前。陷入恐慌的旅行者加快脚步,这时就从身后传来‘喂’的招呼声。心里想‘是男子在和自己搭话吗’,转身到一半时,又感觉声音来自更后面的地方。可是除了自己和男子,坡道上应该没有其他人。于是旅行者转过一半的身形,就此僵硬。”
茂树停顿了片刻,观察众人的反应。直美半抱住良子,已经害怕到不行。康宏和光太郎完全被故事所吸引。良子和明美虽然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但看得出正在仔细地听。略处下方的美代则呆立原地,连流下来的汗水也忘了拭去。
“这时,又听到‘喂’的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完全转过身去,只见那男子也已停下脚步。果然,看不到男子身后有其他人。话虽如此,声音似乎也不是男子发出的。再次感到害怕的旅行者正想撒腿就跑,听到了第三声‘喂’。显然声音是从男子的后方传来,然而男子的身后确实没有其他人。旅行者吓得魂飞魄散,问那男子‘刚才是有什么声音吧’,而男子仍是低着头。尽管已经浑身发软,旅行者仍奋力发足,这时又传来‘喂’的一声。还是来自男子的后方。恐惧到极点的旅行者大叫‘谁,是谁’,男子蓦然转身,答道‘是我’。男子的后脑上长着一只巨大的睛睛,颈下有一张血盆大口。他就这样背着身,以惊人的速度冲过来,一口将旅行者整个吞下。这个就是所谓的朱雀怪。”
茂树一口气说完后,似乎对这个话题再也不感兴趣,正要重新打开袖珍录音机,康宏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样的故事?”
面对康宏的询问,茂树罕有地迟疑片刻后说:“我对民俗学略有兴趣。这里流传着一些比较特殊的民间传承,称之为宝库也不过分。一部分民俗学家还把这一带当作研究的对象呢。”
“你小子真是怪人一个。”
康宏的语气似佩服、又似惊讶。茂树不为所动,专心致志地听他的录音机,仿佛在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被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其他老婆子说过的故事里,也有类似这样的。”良子转向茂树,但察觉到他漠不关心的态度,只好催促明美继续赶路。
良子和明美走在了最前头,直美奋力追随。再往后是康宏和光太郎,茂树则悠然自得地踱步而行。而美代还在呆愣愣地望着前面的众人。
大家一声不吭地再次向坡顶进发,就在茂树抵达半面坡中点之际。
坡上传来了一声“喂……”。
一刹那,每个人都像被定住了身形动弹不得。周围的空气似乎也瞬间变得阴气沉沉,让人一时产生错觉:彻底的“寂静”仿佛吞没了整个半面坡。
然后,六个人同时回头,每人脸上都现出无可名状的表情。
数秒钟的停滞,紧接着无数的石块飞过来。美代抛开行李,弯下身子抱头哭喊。即便如此,石块仍是毫不留情地持续袭来。
“呜呼”一声惨叫,被砸出的鼻血滴落在坡道上。
“敢耍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良子的高声怒喝在奥白庄的上空回荡。
霰之岳山脚与山体的连接部分掘去一块后,建起了这座“岩壁庄”。庄如其名,背侧及右侧均面对岩石的山壁。
从规模和气氛而言,与其说是个人的别墅,倒不如说更像一座小型旅馆。与白庄其他有历史可循的别墅相比,建筑风格略显骄奢孤傲,似乎是受到了建造者性格的潜移默化。
一进山庄众人便纷纷涌入客厅,七倒八歪地躺倒在沙发上。
相比良子自己的家,山庄显得非常朴素。但是木质地板及家具表面散发出的光泽营造了一种优雅恬静的氛围,所有人都明白这已然是奢华到了极至。
客厅里摆放着四个单人沙发和两张长沙发,哪一个看起来都是那么楔合身体的曲线,使人能充分享受至身其中的舒适感。这片颇具某种凝重之感的空间,此时却被一群完全不合时宜、且品行低劣的高中生所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