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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
云汉卷
1；
时断时续的；已经下了三天的雨。
在这种雨水充丰盈的盛夏；空气中也充满了大量的水汽；人的衣服头发也变得潮湿起来。
在这种天气；最适合坐在晴明的廊前；一边望着被云汽水雾隔成淡淡影子的远山；一边喝酒；随意的聊天；享受庭园中葱隆的绿色植物所带来的森森凉意。
此刻源博雅就坐在晴明的前廊；斜靠在一根廊柱上；望着遥远的山色；把淡青色的瓷盏送到自己的唇边。
他的对面；是穿著白色衬衣；外罩着一件薄薄的夏季常礼服的安倍晴明。
礼服的浅褐色飘带松散着；有说不出的随意。
略退两步处；在前廊的阴影处；端然坐着一位穿著十二单衣的妙龄女子；低眉婉目；正在为晴明手中的酒杯斟上清酒。
下酒的是摆在他们中间；已经切成薄片的香瓜；娇懒的瓤肉正向空气中散发诱人清香。
“对不起；突然任性的跑来看你……你正要出门去吗？”博雅一边喝酒一边说。
“没关系。”晴明含了一口酒；微笑：“相较起来；还是与你喝酒比较重要。”
“嗯。”博雅点头；又问：“你是打算去哪里呢？”
“很不错的酒。”晴明细品着酒：“是越后国的麦烧酎吗？”
“啊？……啊；是的。是越后负责的送米入京的国守；顺便送给我的。据说这种酒一定要使用来自天然的雪水。当高山上的冰雪化为清水；透过层层的山脉渗出；再用来造出的酒；不但十分纯净；还有一股天然的香气。饮用的时候似乎可以感受到那一股透心的沁凉。我想在这种时节；正好与你共享；所以就……”
“就带了香瓜前来。”晴明微笑。
“是的。”
喝尽了杯中的酒；晴明也不待侍奉在一边的蜜虫添酒；自行拿起瓶樽；自斟一杯。
“晴明。”
“唔？”
“喝着这样的好酒；欣赏着这样的雨景；坐在你的身边；和你随意闲聊着；我忽然大概也有些明白；为什么人们那么恐惧死亡；留恋生命。”
“为什么呢？”
“因为生命；实实在在是很美妙的事啊。”
“是吗？”
“难道你不这样觉得吗；晴明？”
“……生命并不总是这样美妙吧？不是也有痛苦愤怒的时刻吗？不是也有伤心落泪的时候吗？不是也有万念俱灰的时候吗？”
“呃；是的。”
晴明微笑不语了。
“可是；我总觉得……”博雅鼓起勇气说：“那些时刻的存在；不过是为了提醒人们；更加珍惜幸福的时光。因为人；实在是很善忘的。如果总是顺心如意；久而久之；就会不觉得幸福特别可贵了。所以……嗯；所以就象天气有雨有晴；月亮有缺有圆一样；生命有痛苦也有欢乐；缺少了哪一样；都不算是完满的人生；不是吗；晴明？”
晴明凝目看着博雅；唇边含着隐隐笑意。
“怎么了？”博雅一时冲动；说完了长篇大论；在晴明的目光下蓦地有些不自在起来。
“没什么。”纤长的手指轻轻拈着酒杯；转了个圈：“这一杯是为你而喝的；博雅。”
“为……为什么？”
“来；我敬你。”
“为……为什么突然……”
“因为你真的是个好汉子；博雅。”
晴明仰头；一饮而尽。
“咦；喝酒啊；博雅。”
“别嘲笑我了；晴明。”博雅脸色有些发红。
“我没有啊。”
“刚才一定是说了什么让你见笑的话。”
“哪有。我倒是很佩服你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你…。。真的没有在嘲笑我？”
“这一次真的没有。”
“这一次？”
“唔……喝啊。”
“……这一次？”
博雅思索着晴明的话；心神不宁的把酒喝了。
“说到生死之事；你可曾听说过藤原知善大人的事？”博雅忽然记起一事。
“唔；是二条大路的藤原为良大人的伯父吧。”
“是的。”博雅点头：“这位藤原知善大人曾经做过皇上的老师；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现在虽然年事已高；不问世事；可是仍然很得到大家的尊敬。”
“唔。”
“可是最近却听说他病了。”
“年纪大的老人；在夏天生病；情况不会太好吧？”
“是的。”
因为最近的天气实在太热了；藤原大人年纪大；身子也有些臃肿；最怕炎热；所以就命侍女把门窗全部都打开。可是就在几天前；打开门窗还是睡不着；还是觉得热；藤原大人索性就赤身躺在木质前廊纳凉。不知不觉的睡过去；后半夜天气突变；下起了暴雨；雨水顺风飘进廊前；把沉睡中的藤原大人淋得醒过来；起初还觉得爽快；可是没多久就全身发冷；赶紧入了睡房；第二天就感染了风寒；全身发烫；一时打战；一时又发热。家人请来的大夫束手无策。到了第二天；藤原大人已经差不多半昏迷了；不停的在梦中说着呓语。当今皇上关怀老师；也派来了蓹医。
“哦？御医怎么说？”
晴明拈起一块香瓜；用毫不关心的口气问。
“御医所说的；和大家猜想的也都差不多。老人年事已经高；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已经走到极限了。”
“人的生命宛如灯草；燃到最后的尽头；轻轻一点微风也能将它熄灭。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奇怪的是；藤原大人无论如何也死不了。”
“哦？”
“原本应该平静逝去的藤原大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有一口气；死死的吊着；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祥的闭眼。在一位老人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要如此苦苦挣扎；实在让人太心酸了。他的家人唯有哭泣；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唔……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
“藤原大人一生享尽荣华尊贵；为人也谦和正直；是许多臣子心目中的偶像。他一生为人谨慎；先后有过两位妻子；第一位先他而去；后来他娶了前妻的妹妹。她们姐妹据说都是极美丽贤淑的女子；夫妇感情甚佳；诞有二子三女。子女生活都很幸福。人一生如此；也算圆满了；怎么会……”
“啊；这瓜不怎么甜啊；博雅。”晴明忽然有些诧异的说。
“咦？”博雅道：“气味如此芬芳；怎么会不甜？”
“你试试。”
“唔……是不怎么甜；可是；晴明；我正在跟你说藤原大人的事啊。”
博雅露出一副“请你专心一点好不好”的表情。
“我在听啊。”
“可是；你却毫不在意的扯到瓜甜不甜的事情上面去了……”
“我只是想说；博雅；人生的事；就象这瓜……”
“瓜？”
“外表虽然看起来很好；可是到底怎么样；没有亲自尝过；是无法知道味道的。”
“唔……你是说；藤原大人的一生；在外人眼中看来虽然圆满辉煌；可是事实上到底幸福不幸福；有没有遗憾；只有藤原大人自己知道；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也许；藤原大人无法暝目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嗯。”博雅若有所思的点头：“晴明；我发现；当你不谈咒的时候；说的道理；我都是能够明白的。”
“我正想说呢；藤原大人的这种状况；很象中了某种咒。”
“你又来了。”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博雅；咒的本质；是什么？”
“是什么呢？”
“咒；就是人的心。”
博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比如说；在你心情愉快的时候；一点点小事也会令你放声大笑；当你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她随口的一句话也会令你觉得非常可爱；可是相反；当你心情悲伤的时候；一朵落花也会让你伤感落泪；当你不再爱某个人的时候；她再怎么拼命的取悦于你；你不但不会觉得可爱；甚至会感到厌恶吧？”
“这是很自然的啊。”博雅道。
“所以说；咒的作用是很自然的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的。”
博雅再次深呼吸。
“你这是再干什么；博雅？”
“我在努力保持头脑的清醒啊。”
“算了；我这么说吧。比如这庭院中的景色；当你心情愉快的时候观赏；会觉得它是难得的美景；可是同样的景色；当你心情低落的时候；你会觉得这里杂草丛生；冷落孤清；对不对？”
博雅凝神看了不远处的庭院一会儿；摇摇头：“不是啊；晴明。我在任何时候；只要坐在这里；看着这个庭院；都觉得是很美丽的呀。”
“呃……”晴明按捺着笑意：“那你另外想一个地方；让你有那种感觉的。”
“嗯……比如说；皇宫？”
“好吧；皇宫。皇宫这个地方本身并没有任何改变；可是却让你觉得它时而美丽时而不美丽。那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的心情？”
“是的；心情改变了；世界也会随之改变；这就是心之咒。”
“唔……”博雅想了一会儿；道：“只有在人的心情美丽的时候；世界才是美丽的；你是这意思吗；晴明？”
“你要这样理解也可以。”
“那么；这个理论也同样适用于人吧？”
“唔；差不多吧。”
晴明抬手将酒杯靠近唇边。
“可是……”博雅抬起眼；凝视着晴明：“不管在什么时候；我看到的你；都是非常美丽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咳；咳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