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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的情况吧,笼罩着列车的黑暗,的确是恒长无边的,而这本就是身边的现实,以前人们乘坐地铁,仅仅是在重复着模拟器中的虚假演习,那些每过几分钟便会呈现出来的一座座站台,不过是生命中昙花一现的诱人幻觉,如同这世界上无处不在、巧妙设置的钓饵,让亿万的人们兴高采烈地朝着一个方向起劲地奔去。所有的目的地,都是梦中的台阶啊,只是为着映衬高高在上的更加虚无飘渺的宏伟殿堂。为什么不能够早一些看出这点,而以平常心对待呢?只是,不知对生活的欺骗通常有着更高追求的异性,能否接受这样的假设?
周行正在痛苦之中,这时,有个年轻的男声清晰有力地传了过来:“我们应该派人到最前面去,去看看司机那里的情况。也许,是车头出问题了。”
非常新奇的建议。大家都紧张地倾听,谁也不做声。
“每个车厢都是封闭着的,又不连通,前后两端连扇门也没有,怎么过去呢?”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发表了怀疑的意见。
那个年轻男人说:“不要管它本来的设计。可以砸碎侧面的窗玻璃,沿着车壁爬过去。”
“卡桑德拉大桥。那是西方的电影。这是在中国。”有人嗤声道。
“司机,是无法被干预的。谁敢去说司机?谁能代替司机?”又有人仿佛深谙国情地说。
“不行。你那样做,是破坏社会稳定,颠覆公共秩序,是违法的。”是警察在说话。
听到警察这么说,大家又都不做声了。
“事情已经到了很危急的时刻。你们不去,我就去了。我曾经习练过攀岩。不过,我也可能会有闪失,如果是那样的话,请大家记住我的名字好了,我叫小寂。”
叫小寂的青年说完,飞快地扫视了一下车厢里的人,周行觉得,那眼光中,投射出了一种深刻的看不起,仿佛全车的人都是怠惰者、卑怯者和猥琐者。
然后,这大胆的攀岩者便左右摆动双臂,撑开两边障碍物般的丛丛躯体,游泳一样挤出密不透风的人群,来到窗户边。竟没有一个人敢于出面阻止。周行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个过程,在耗费着攀岩者毕生的精力。这时,攀岩者用自己的手机真的砸了起来。
砰砰砰,那声音,使周行颤栗。他在心里叫:“好!”同时感觉到,车厢里所有的乘客,也都在心里叫:“好!”却只是睁大眼继续做着旁观者。
不一会儿,玻璃便被砸了一个大洞。小寂真的翻出去了,身手使人联想到健康壮硕的古猿。周行看着他岩浆一样耸动着的年轻背影,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他在心里念叨:“这个幸福而不得好死的逃亡者。”
一股强烈的冷风扑进来。有人打起了喷嚔。大家整整衣领,心想那攀岩者怕是已经掉下铁轨,被碾成肉饼了吧。车厢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一些人闭上眼睛假装养起神来。这时候,周行的尿已经把裤子打湿了。
同时,他闻到了从附近飘来的一股大便的气味。
五、在外面
小寂翻到车外,壁虎一般贴在车壁上,瞬间打了个寒噤,有进入阿鼻地狱的感觉。
灌满耳朵的,是车轮雷霆万钧的轰鸣,小寂又感到仿佛置身于一个超负荷运转的、超尺寸的印刷车间。外面的气温比料想中的要低,似乎两侧都是无际的冰壁。他嗅嗅鼻子,闻到了一股液氮的味儿。
隧道似乎正在向着极限低温冷却下去。列车像是一个高能粒子在加速器中疾进。
小寂没有马上往前攀爬,而是等待了一会儿,却没有见到站台的灯光。不过,他对此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他想,列车很可能拐入了一个以前没听说过的备用隧道,而且,是全封闭的环线。在最初设计时,地铁就被赋予了一种人所不知的功能,以便事出意外时及时逃难。
那么,是不是地面发生灾害或者战争了呢?还是地球本身正在进行一次没有预兆的宇宙跃迁?列车是否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奇异的时空,而那里的物理法则与人类了解的完全不同?
忽然,一种异常的感觉袭来,就是列车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的前进,只是它所处的世界在飞速地倒退吧。就连从前,自打有地铁以来,这列车也根本没有移动过一寸,所有的上车下车和站台切换,都是一个魔术师表演出来的障眼花招,目的是为了欺骗乘客,麻醉他们的精神,掏空他们的腰包,攫取他们的青春。这隧道莫不是什么巨型生物的肠子吧?而人类不过是一小撮寄生虫,一粒药片便可以把他们全部清除干净,只所以还没有那么干,是因为那魔术师一般的神秘家伙还需要他们帮助完成肠道蠕动的任务吧。
作为脱离了车厢内环境的观察者,小寂为这种念头而惧怕,又告诫自己要镇定,一定要想像这列车是在往前走,否则,自己便会失去勇往直前的动力。而在了解到真相以前,是不可以回到刚才呆的那个车厢的。
他开始试探着往前移动。他没有敢于爬上车顶,害怕隧道上端有异物会碰着头和身体。他还要防备,这隧道已不是寻常的隧道,它设置了什么杀人的机关,也说不一定。
他抓住窗棂的结构,小心翼翼地朝前攀越。他花了一刻钟,才在人们表情复杂的注视下,越过了本车厢,才舒了一口气。
下面一节车厢,情况也差不多,乘客情绪不宁,有的人像是已经虚脱了。
忽然看到一个男人鬼一样紧贴在车窗外壁,里面的人都哇地一声惊叫起来。小寂向乘客们大声解释着,但隔了玻璃,人们都听不见他说些什么。
攀岩者便掏出一支彩笔,在玻璃上写到:“我要到车头去。这里有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
大家都没有理睬他。有几个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鄙夷地摇起了头。
小寂很失望,便继续朝前面爬去。
他连续爬了两节车厢,也都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去。
要到达车头处,还有多少节车厢呢?
六、平衡的优胜
“喂,你还有吃的吗?”周行忍不住又问女人。这时,他感到自己对这个女人已发生了一种天然的熟识乃至亲近之心。他进而发现,面前的这个生物,其实在同类中长得还挺漂亮的。
“没有了。”女人摇摇头,向周行歉意地笑笑。她的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尿臊味,这使周行心安理得起来,并滋生了一种平衡的优胜。
“不知道这车里谁还有吃的。”女人又说,咽了一口口水。
“吃是一定要吃的。等找到了吃的,女士优先,一定会让你先吃。”
“谢谢!如果能够活着出去,一定要把这段经历告诉我的儿子。他才三岁呢。他吃饭老剩。”女人眼圈红了。
“别哭,别哭。都会活着出去的。”周行竟有点心疼了。
女人抹了抹眼泪:“那个人,会让车停下来么?”
“但愿吧。”周行这么说时,心情是矛盾的。他希望那攀岩者能救大家,但又希冀着他掉下来摔死,这仅仅因为,他做出了大家都不敢去做的事情。
“看周围人的表情,好像他所做的,事不关己呀。”
“我们又不会攀岩。这事,只有会攀岩的人才能去做。”
“我好累,好想坐着歇息一会儿呀!”女人忽然直愣着目光大叫起来:“喂,警察,维持秩序的警察,这会儿你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招呼一下,让大家轮流坐坐位子呢?”
周行被女人的失态吓住了,又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想让女人走开。这个起念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又颇兴奋。
女人胸部顶着他的感觉,传递来让人情绪亢奋的信号。周行回味着饼干的味道,感到吃的不是饼干,而是女人身体的某个部位。他忽然觉得,像是有十好几年没有亲近过女人了。这种感觉无比真实。所谓的女人的滋味,就像是儿时在妈妈怀中咂到的奶汁,灿烂遥远而引领冲动,携带着一股神秘的甜腥味。
这真是一次无与伦比的地铁经历。出去后,他一定要把它原原本本告诉老婆。
七、疯了
攀岩者又来到了一节车厢的外面。
他发现,这节车厢里的人,全都在昏睡,脑袋耷拉在别人的肩上。
他感到有点不对头:乘客们面色灰灰的,身体缩了水一样,似乎,全是老人。
而且,好像,已经有人死去了。不,又像是在冬眠。
他们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小寂这么想着,心里打鼓,加快速度通过了这节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