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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始终记得。
梁小柔和薄荷返回来找我时,梁天冲过来甩在小柔脸上的那一巴掌。
梁天是小柔的继父,是个高瘦猥琐,长了一口恶心黄牙和一张鸠形鹄面的丑男人。他一边撕扯着梁小柔的头发一边不断地吐着脏话,我蹲在地上,耳边是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以及梁小柔艰难生涩的呜咽。
薄荷跑过来扶起我时,梁小柔已经被梁天揪着耳朵跌跌撞撞地朝家的方向去了。蓝色粗布短裙下一双细细的腿踉跄着向前,胳膊上的血一颗一颗地滚落到地上,在蒸腾着尘土气的地上留下长长的一路斑驳。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睛里蒙着厚重的壳,泪水被裹在里面,一眨眼,便钝重地流了下来。我蹲在地上看着渐远的梁小柔,心想她会不会因此恨死了我。如果我没有中途停下来,如果我和薄荷一样,没有该死的晕血症,可以拼死牵着她的手一路向前,是不是,那天的梁小柔也不会被她继父打到住院,硬生生地折断了两根肋骨。
此时的梁小柔,膝盖上放着一本破旧的《圣经》,微风轻轻地吹拂,泛黄的纸张便柔柔地翻过去几张,淡淡的纸浆气味夹杂着秋天落叶的味道游荡在我们鼻息间。
《圣经》是老单在她生日时送的,梁小柔一直把它当成宝贝一样随身携带,闲暇时就拿出来翻一翻,有时候也会读给我和薄荷听。我们似懂非懂地坐在阴凉的树荫下安静地听,那时候的我们就是这样度过每一个周末,安静、自在、不懂世事。
梁小柔的头发上总有淡淡的奶香,像朗朗身上的味道,可是她的头发突然间变得极短。在薄荷无休止的逼问下她才终于开口说,是她爸爸喝醉了,让她点烟,结果火苗烧燃了头发,幸亏她及时拿了剪刀剪断了燃着的发丝。
说到这里,她还庆幸似的一笑,眼泪就怔怔地落了下来。
几乎每一天,梁小柔都会在我和薄荷面前哭。
每一天。
伸出细长的胳膊挡在眼前,咬着牙,落着泪。我不知道如此信奉上帝的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在这样年幼的时光遭受如此残酷的命运。
傍晚的时候老单来叫我回家吃饭,漫天的云在他身后缓缓地移动。我立即丢了手里的樱桃核,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朝他跑过去,转身朝她们挥手说再见的时候看到梁小柔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散在风里短碎的头发,她的目光掠过我笔直地看着老单,眼睛里始终有潮湿的眼泪覆盖。
老单牵着我的手,他的掌心里长满了厚厚的茧,那是常年缝鞋时麻绳勒出来的痕迹,一道叠加着一道,久而久之就生了老茧,掌心的皮肤变得不再敏感。
那天是去探访顾奶奶的日子,每个周末的下午,老单都会带着我去拜访顾奶奶。她独居,养了十几只流浪猫,为数不多的食物与猫群分食,信奉基督教,每个星期都会去小教堂做礼拜。
顾奶奶的年纪谁也说不清,一生无儿无女,没有人会替她记得,而她也因为年岁太高而记不清很多事情,比如自己的年纪,以及客厅里黑白照片里那个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薄荷说那是顾奶奶曾经的爱人,留给她一句不见不散的诺言去了远方,再未回来过。
老单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以及一袋大米。顾奶奶躺在老藤椅上半闭着双眼,见到我们来便有笑容自唇边徐徐地荡开来。
像终年平静的湖面上有风吹过,粼粼的水波晃出温柔的影子。
我一个人走到外面的空地里等老单出来,他总要陪着顾奶奶说很长一段时间的话,而顾奶奶也只有在每个周末才会表现得善谈一些。长久的独居生活几乎让她失去了与人沟通的能力,目光混浊,但其中有很浓烈的善意。
夏天的傍晚总是有很多的蠓虫低低地盘旋,成群结队地徘徊在一处不停地扇动着翅膀。远处的炊烟洁白而又迂回,一点一点升腾到天上,与那片火红的云融在一起。
夏莫就是在这样的傍晚,在漫天飞舞的蠓虫以及才爬上天际的白色月亮之下,一步一步迈进了我的视野。
白色的短衫,黑色的短裤,露出细长的胳膊和腿,他远远地走过来,由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牵引,走过我身边时对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有风吹过。在夏莫经过的路上,不知是何时生根发芽的茉莉花静静地绽放,散发着优雅的香味。
待他们走远我才怔怔地发现,我已经忘记了他的长相,只记得一双漆黑的瞳仁,带着三分澄净,三分迷惘,以及剩下的我所无法用文字确切表达出来的情感,像是狡黠,又像是落寞,只一眼,就有将人看穿的魔力一般。
回家的时候朗朗还在睡觉,乖巧地躺在摇篮里发出微微的鼾声。圆圆的讨喜的脸上即使是在熟睡时也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脱了鞋子去给他加一条薄毯,老单走进厨房做糖糕,他说薄荷的妈妈回来了,明天下课后把糖糕送过去。
这里的习俗就是如此,无论是外出归来的还是远道而来做客的,又或者像我们从外省搬来的,邻里间都会送上一盘糖糕,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夜里睡觉时我又想起傍晚那个小男孩,精致的面容仿佛短暂出现的精灵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003】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陷入漫长的回忆当中。我为自己编织很多很多的过往来填补丢失的那一部分记忆。我想象着自己牵着妈妈柔软的手掌肆无忌惮地奔跑在满山绿野当中,阳光炙热,她会耐心地蹲下来细心地为我擦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也许她会让我留很长的头发,然后在每一个清晨为我编织好看的发辫,发尾用好看的蝴蝶结绑住,她会在我的眉心落下一个宠溺的吻。
这些都是我凭空的想象,它们的丰沛让我对从前的恐慌一点点减轻。
数学课是我用来编织梦境的最佳时间,也是班主任邱老让我罚站的最佳时间。邱老并不老,因喜欢一副老成的样子将“想当年”三个字挂在嘴边,所以得了这个外号。此刻,邱老手里的粉笔头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在了我的头顶。
几乎是本能地,我拍掉头发上的粉笔灰自觉地站起来,上午的阳光很是刺眼,从淡蓝色的百叶窗外成条状照射进来,我这才看见邱老身边站着的新生,柔软的头发,恍若精灵的精致脸孔,粼粼的日光在他的睫毛上簌簌地降落。
竟是昨天在顾奶奶家门前见到的男孩儿。
他看见我,又露出那种灿烂如阳的笑容。
“大家好,我叫夏莫,很高兴见到大家。”夏莫的声音很轻,眼睛里明亮的光芒直直地望着我。他成了我的同桌。
那天夏莫趴在我耳边神秘地对我说:“五月,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我是鬼。”
我想,如果这句话他讲给梁小柔听,也许会让那个胆小的姑娘泪汪汪地陷入焦虑;如果是讲给薄荷听,也许会被薄荷的手掌拍得脑袋开花,顺便被骂得狗血淋头。可他偏偏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对一个失去了记忆的、性格沉闷的、对任何事情都不具有好奇心的我,说了这样的话。
我耸了耸肩,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十年后的夏莫,也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喝得烂醉,瘦高的身子挂在我的肩上声嘶力竭地哭,直到哭得干呕,喘不过气来。他说五月啊,我是鬼,从五岁起我就死了。可是我却偏偏只能当一只孤魂野鬼,我留在人间继续饱受折磨,可是我最爱的你们都没有办法救赎我。
那时候的我们都已离开了洛城,离开了这个安宁如画的小城市。那时候的我们在山的另一面,各自背负着自己的伤,踽踽独行。
那天放学后,我按照老单的吩咐拿着糖糕去找薄荷。路上飘起了小雨,像是极浓的雾黏在皮肤上,凉凉的,却不觉得冷。
到薄荷的家时里面传来类似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薄荷牵着一个男孩儿的手低头冲出来,看见我端着糖糕立在那里,索性也牵了我一起跑。跑了一会儿我才惊觉跟着我们跑的那个男孩儿正是夏莫,薄薄的雨水打湿了他柔软的发。
我们一直跑到我家后面的樱桃树下,咚的一声齐刷刷地坐下去。
薄荷使劲地擦了一把脸,说:“五月,这是我哥,夏莫。”
夏莫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儿,忐忑地看着薄荷,眼神求救似的看着我。他是一个多么漂亮的男孩子,那么瘦,略显棕色的头发柔软地贴在脸上,白皙的肤色衬着一双异常漆黑的眼,他就像是从动画片里跳出来的小人儿,太美好,所以显得不真实。
我知道他是见不得薄荷哭,一个像火一样炙热的女孩儿哭起来是很容易让人变得手足无措的。尤其是薄荷,黑白分明的眼,坚定不移的神情,脸上却全是泪,就连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