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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然起身,掀帐而出。无边无际的旷野上,他仰起面孔,满天灿烂的星子披头盖脸笼罩一切,一任夜风从耳畔流过。
屺尔戊人逐水草而居,金帐所在之地即为游都,沿着金帐外的棘城,屺尔戊的贵族们白色的帐篷一顶顶驻扎,如金格江湍急涡流泛起的白沫,一圈圈散开去,涂金粉彩绘牛皮的金帐帐顶在星光下泛起一点明亮的光,夜静的可以听见知琴鸟的叫声。
知琴鸟总是在半夜里唱歌,待到天明,它们就不见了踪影。
五月正是草原上的春天,花草过膝,在黑夜里也能嗅见它们清甜的气息。他沿着山坡缓和的山势往下走去,一直走到河谷。湍急的金格江在星辉迷离下像条硕大的银色链子,沿着狭而长的河谷扭曲蜿蜒,在乱石嶙嶙上溅起无数银的碎屑。他爬上了江畔那块巨大的岩石,满天灿烂的星斗离得更近了,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搂下几颗来。四周都只有浩然的风声,江流在脚下如千万怒马奔腾,风带着细微的水雾吹在他脸上。
他举手,慢慢握成拳,肘向内勾,划过一条弧线。凌利的风声忽起,身形如行云流水,利落干脆,朦胧的星辉勾勒出他的身影,就像最迅疾的飞鸟,瞬间展翼亮出最优美的羽翎。拳势带起的风声,湮没在金格江哗晔的滔声里。
一套慕氏家传的拳法打完,身上些微的汗意润透了衣衫,他跃下巨石,走到江边,捧几把冰冷的江水洗过了脸。仰面往草丛中一倒,将双手枕在颈后,草中有无数小虫唧唧,和着远处知琴鸟的啼声,他慢慢闭上眼睛。
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分明有人蹑手蹑足向他走近,他睡在那里,呼吸均停,那人走到他身边就弯下了腰,缓缓伸出手,温暖的手指落在他的眼皮上,旋即有清脆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如同知琴鸟啼一样婉转动听。
他睁开眼睛,看见双极亮的眸子,几乎比头顶所有的星光都要耀眼,她穿着一件宝蓝袍子,乌黑的发辫全垂在肩上,星辉下像一朵幽蓝的汗诺日花,带着顽皮的笑意望着他,歪头说:“你不怕么?”
慕允坐起来,问:“你怎么又来了?”停了停说:“丹哥还是快回去吧,别让努努着急。”
努努是忽兰丹哥的小奴隶,忽兰两颗细小的牙齿咬住了唇,一笑之间明眸如宝石流光,说:“我可说过,你要是再叫我丹哥,你就得答应我一个桩事情。”
丹哥是屺尔戊人对国主女儿的一种敬称,好比天朝上国敬称“公主”,这忽兰丹哥乃是国主最小的女儿,今年才不过十四岁,甚得父兄宠爱,素来十分矜贵,慕允却对她不冷不热,听她这样说,只转开脸去置若罔闻。忽兰就在他身畔抱膝坐下,说:“昨天晚上你替我逮住的知琴鸟,今天早上突然死了,你再替我捉一只吧。”
慕允道:“知琴鸟飞得那么快,我可逮它不到。”
忽兰说:“那你昨天晚上怎么就逮到了呢?”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再替我捉一只吧。”
慕允将手肘一缩,淡淡的道:“丹哥明知那种鸟儿一旦被关入笼中,便会在天明之后死去,何必要再害一条性命。”忽兰怔了一怔,撅起嘴说:“那不过是一只鸟儿。”
“可也是一命。”极平静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其中有什么情感的起伏,十四岁的半大少年,因为几个月来的风霜,突兀的老成起来,脸庞在晦暗不明的星光下,侧影只是朦胧的线条,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忽兰想了一想,说:“我懂了,唱经里总是说,万能的汗诺大神赐给了屺尔戊一切:光明、星空、明月、草场、牛羊……在草原上,每一棵牧草都是大神的胡须,每一棵树木都是大神的长发,都要尊重爱惜。”
慕允知道屺尔戊人皆笃信汗诺大神,于是说:“丹哥说的极对。”
忽兰用双肘撑住身子,抬起脸来仰望星空,叹息道:“知琴鸟唱的真是好听。要是能听它唱一辈子,那就好了。”
慕允道:“丹哥只要每天晚上醒来,就能听见知琴鸟的叫声,听一辈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忽兰忽然皱起眉头,轻轻叹口气,说:“那可不一定。”她躺倒在草丛间,语声低下去:“国主想将我嫁给兰完,我要是真的嫁给他,过两年就得跟他回沙漠那头去,就再也听不到知琴鸟唱歌了。”
慕允没有作声,忽兰的性子极是明朗,瞬间又高兴起来:“不过我可不干,你瞧着吧,到时候我一定有办法搅了这桩事情。”神采飞扬的道:“我和努努好生合计合计,准有法子吓得那兰完不敢娶我。”
草原上的春天总是那样短暂,猫儿兰与野律花星星点点的开过,杞每米已经结出紫红的串实,大片大片柔软的牧草高过人腰,风里已经带着暑热蒸人的气息。慕允勒住了缰绳,任由长风吹乱他披凌的散发,孤伶伶的单人单骑伫立在草坡高处,衬着浩然的蓝天与无尽的丝缕流云,醒目而苍凉。山坡里放马人吟唱着长诗,远远偶尔有一词半句的尾音,被风送到他耳中来打个转儿,又被风吹散去。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他骑马出关来,父亲手中的马鞭打个唿,几乎要将视野里的整个天地圈入鞭梢,父亲的声音傲然浑厚,近在咫尺,震动他小小的耳膜:“屺尔戊人彪悍跋扈,但只要我慕家军在,他们便不敢越过定兰山缺一步。”
风中似乎犹能听见如云蔽日的黑色旆旗烈烈作响,可是父亲再不会与自己共乘一骑了。放马人的唱诗已经停了,天地间静的只有风声。天那样的蓝,大朵大朵白色的云彩,像漫山坡河谷的羊群,挨挨挤挤。风里有沉重的金属吟声,他细辨了一辨,果然是铜号的声音。
铜号长达数丈,吹的时候搁在地上,号手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鼓一口气徐徐吐出,沉闷的号声可以传遍整个山谷。他身在高处,俯瞰看得极清楚,十二支擦得金亮的铜号雁翅排开,像极长的金色触须,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芒,列在金帐之前。金帐四周人马奔驰,许多骑正往金帐奔去。
他低叱了一声,松开缰绳,胯下的马儿欢嘶一声,纵蹄往山下跑去。
国主待他十分客气,可是他是一介外族,并不能预闻金帐议事。可是金帐议事,所有的首领都会赶来,几乎全屺尔戊好马都会集中在帐左五十余步外的栓马林,他性爱良骏,总是借了这样的机会去看马。管马的金帐武士达尔林已经与他极熟,见了他来,先扔给他一皮袋酒。慕允拔掉塞子喝了一大口,拎着皮酒袋就去看马。有一匹黑马极是高大,耳尖蹄健,全身的毛皮似一匹黑缎子般,双目警然有神,神骏竟似不在国主坐骑之下。慕允生性爱马,看到这样一匹良驹,围着它连兜了两个圈子,心下十分爱惜。
达尔林说道:“这是乌格大首领新得的一匹好马,据说是野马混入圈中所生。”慕允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马,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好马。”
达尔林素来见惯了他爱马成痴,只是哈哈一笑,接过皮袋去连喝了几大口酒,又递给慕允。慕允喝了一口酒,颓然道:“这样的好酒,这样的好马,应该好生跑一场马后,再下鞍痛饮。”只听树后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好生跑一场马,这有什么难的。”跟着树后转出两个人来,一个穿宝蓝袍子的少女,长眉入鬓,双目晶莹,正是忽兰。身后跟的那名少女比她小两岁,身量未足,一双眸子灵活动人,便是侍候她的贴身小女奴努努。
达尔林见到忽兰,连忙行礼:“忽兰丹哥。”
忽兰转过脸来望着慕允,一笑露出满口雪白细密的贝齿:“上次是你的马太劣,不然我不一定赢,今天咱们再比过。”
慕允道:“不用比了,你不是已经说明白了么?”
忽兰道:“呸,我说我不一定赢,又没说准是我输,咱们再比过。”不由分说,解开栓马桩上一匹马,指着那黑马道:“你骑那匹。”
慕允迟疑了一下,忽兰已经翻身上马,见他立在原处不动,于是折着鞭子笑道:“只骑到河边就回来,努努你在这里等我们。”回头吩咐达尔林,说:“这两匹马算我暂借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