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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莲一楞,笑不可抑,由此可知不是说些什么,而是如何说出来才最重要。
能叫她笑,真不容易。
她伸手去摸他的面孔,〃真不介意终身与你厮守。〃
年轻人搂住她的腰,不,不会有人愿意一辈子做卖买。
她诧异时间过得那么快,她愿意继续享受这种双脚踩在云雾里的感觉。
〃陪我去三藩市。〃
〃今天累了,明天再说。〃
她买了一只金表送他,他拆开一看,还给她,〃我只戴泰密士。〃
她还在踌躇。
他唤她:〃过来,缎子床单非常柔软。〃
在旧金山,他们住在她的公寓里。
早上,她穿着浴袍站在露台看金门桥,听见他捧出咖啡,她转过头来说:〃我从未试过如此快乐。〃
他不语,轻轻坐在她身边。
那天晚上,他俩出去吃饭,侍者刚捧上龙虾汤,忽然之间,水晶灯不住摇晃,灯光一明一灭,台椅震动,众皆愕然。
年轻人低声嚷:〃地震!〃
立刻把女伴拉到台底躲藏。
这只是一次微震,可是墙壁上的装饰全部掉下来了,落了一地,顾客惊惶失措。
年轻人脱了外套罩住她的头,整个身子伏在她身上。
震停了,大家纷纷钻出来,她呼出一口气。
看着他,她问:〃你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答:〃先照顾妇孺。〃
她无话可说。
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她。
他们散步到街上。
夜总会门口站着艳女,看到异性走过,把雨衣掀开,叫他们看到裸露,〃进来,一分钟免费看,一分钟免费。〃
她问:〃这是脱衣舞?〃
年轻人额首。
〃我从未看过。〃
〃这些不好看,舞娘身上有针孔,有机会我陪你去看高尚点的表演。〃
她讶异,〃色情表演也分层次?〃
他笑笑,〃分十八流,最高境界的称艺术。〃
她深深叹口气,〃我懂得太少。〃
〃你懂得风中接吻吗?〃
旧金山的风冷且劲,情侣实在有必要拥抱。
即使在旅行期间,他也带着简单的运动器材。
他有一条单杠,他把她抱上去,叫她双手握住,一放,她直嚷。
时间真像回到二十年之前去。
这是买回来的岁月。
她忍不住问他:〃若果这是你的假意,你的真情是什么样子?〃
他不想回答,他根本没有真情。
客人都这样,日子长了,她们都无可避免追究真假问题。
她伏在他胸前,〃你的皮肤多么漂亮。〃
许多人客都那样说过。
但是这个叫李碧如的顾客比较特殊,她对人有一定的尊重,而且,因为真正富有,嘴里从来不提钱字。
他喜欢她。
第二天,她同他说:〃我想你陪我去见我大儿伟言。〃
年轻人扬起一道眉,他略为意外,可是言语中一点不露出来。
〃我驾车送你。〃
他是最好的游伴,全世界各大城市的道路网了如指掌,各国语言亦全讲得通。
她看着他,〃伟言同他父亲已经没来往,这些年来,只有我比较同情他。〃
年轻人不说话。
谢伟言住在市中心,住宅十分特别,由货仓改建,乘一部载货电梯直达,艺术家喜欢这种别致的居所,室内装饰做得一丝不苟。
谢伟言长得清秀英俊,早已准备好茶点招呼母亲。
寒暄过后,他给他们看他的最新版画制作。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一个金发男子进来。
谢伟言十分大方地介绍:〃我的室友彼得赞臣。〃
那金发男子满面笑容:〃欢迎欢迎。〃
他一手把花束递给谢伟言,一手把带回来的蛋糕打开待客。
年轻人与他们聊到艺术潮流的走势,相当投机。
直到晚饭时分才告辞。
谢伟言把母亲送到门口,〃妈妈,多来看我,我常常想念你。〃
他母亲泪盈于睫。
在车子里,她颓然说:〃你明白了。〃
年轻人过一刻反问:〃明白什么?〃
〃我儿有特殊癖好。〃
年轻人微笑,〃在旧金山,这算是正常关系。〃
〃你真会说笑。〃
年轻人不语。
〃对不起,我不该叫你负担我的烦恼。〃
〃没有关系。〃
〃他父亲憎恨他。〃
年轻人不便置评。
〃因此责怪我,我们感情日差,已近水火。〃
可是,他们都不愿离婚。
果然,她低声说〃我们在加州结婚,分手规定财产要分一半,有若干物业,由先父留下,我真不忍出售。〃
听客人诉苦也是工作一部分。
回到公寓,他斟一杯白葡萄酒给她。
〃味道好极了。〃
年轻人笑,〃市郊那柏壳土产。〃
她凝视他,〃你真聪明。〃
〃嘘,让我们跳舞。〃
过一日他们就回去了。
下了飞机,分头回家安顿行李。
她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辛辣刺鼻的雪茄烟味。
她当然知道是谁来了。
皱起眉头,她吩咐佣人把所有的窗户打开。
然后,她听到她名义上的丈夫谢汝敦自牙缝中迸出这句话——〃李碧如,真没想到你会贱到这种地步!〃
她把他的雪茄连烟灰缸倒进垃圾桶,冷冷道:〃有话同我律师讲。〃
谢汝敦把一大叠照片扔到茶几上。
她取起来看。
照片拍得很好,不觉猥亵,相中人看上去十分年轻,不像中年妇女,李碧如不由得微笑起来。
〃你不知廉耻。〃
李碧如回答:〃彼此彼此。〃
〃你竟会花钱去买一个人来陪你,你召妓。〃
李碧如坐下来,头也不抬,〃那也不过是跟你学习。〃
〃你太离谱了,谢李两家颜面无存。〃
〃话说完了请开门走。〃
〃李碧如,你会身败名裂。〃
她一楞,忽然笑了,她记得当年她也这样劝过他,可是社会准则不一样了,他只有更发财更成功。
她忍不住挥挥手,像是赶苍蝇般手势,〃不劳费心。〃
此刻她只知道一件事,他使她快乐。
〃李碧如,我要同你分手!〃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他,这个中年男人秃头,脸上布满雀斑,敞着丝衬衫领口,面孔、脖子、领口一带皮肤因打高尔夫球晒成棕色,可是晒不到之处却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无,像死肉。
丑,真丑,似一只人型化了的癞蛤蟆,肚子上挂着一只救生圈,裁剪再好的西装都遮不住,近年来他只得学胖太太那样,尽量穿黑色衣物。
她鄙夷地看着他。
难为那些如花美貌的青春女,为了一点点利益去侍候这种人,这真是天下最悲哀的交易。
她镇定地说:〃要离婚的话可以到律师处挂号。〃
谢汝敦冷笑一声,〃那些瘪三看中的,不外是你的钱!〃
她的胸口像是中了一拳,强忍着痛楚,不动声色的说:〃幸亏我还有钱。〃
谢汝敦忽然像一只野狼那样好笑起来,〃你想学我?你是女人,你办不到。〃
他说完这一句想站起来,可是沙发太软太深,他块头又大又重,窝在座垫之中,双臂撑不起来,老态毕露。
他们真以为他们不会老,男人没有更年期,男人的五十才是黄金时期……她冷笑。
居然有些拜金权的女人不住标榜他们风流潇洒,不受时限影响,太可笑了。
叫他们脱下衣服看看,那烂棉絮似的皮肉,还不是像破布似挂下来。
肌肉没丝毫弹力,触手下陷,多少财势都补救不了。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你又有什么不同,你也老了。〃
谢汝敦收敛嚣张与霸道,沉默下来,过一会说:〃李碧如,我不会放过你。〃
她叹口气,〃我不是你仇家,这些年来,我带来财产与子嗣,我还有什么对不起你。〃
〃你不守妇道。〃
〃我是人,我有权追求快乐。〃
〃那不过是饮鸩止渴。〃
〃是吗,〃她替他拉开大门,〃不知有无解药,你若找到了,请通知我一声。〃
他累了,脚步略为踉跄,勉力仰起头,走出门去。
她也倦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掩着脸,渐渐泪水自指缝间流出来,湿透手掌。
二十五年前,谢汝敦也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不十分英俊,可是朝气勃勃,自有一股阳刚魅力,时时穿白衬衫、卡其裤,肯吃苦,够用功,待人诚恳,没有谁不喜欢他。
可是,月亮会圆,人性会变,今日的谢汝敦飞扬跋扈,贪婪狠辣,十足是二三十年代小说家笔下奸淫的大腹贾。
岁月不知道流往何处,这些年来,她生活中无限辛酸,有限温存。
她蹒跚走入房中,倒在床上。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