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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哭,若一直哭,眼睛就好不了了。”他轻轻抬起那只完整的手,用衣袖替我擦了擦泪,“你看你,从一见到我,就哭个不停,不是我逼你如何,反而是你非逼我不敢再见你呢。”
这便是刚刚他故意用冷淡赶我走的原因?是怕我替他伤心难过么?失去一只手,他已经够悲痛了,还要用这样若无其事的语气来安慰我,我不由边擦眼泪边道:“好,我听你的,我不哭,但你不能再这样躲着我,不能不理我,不能再伤心难过,不能……”
“好,我答应你,不再躲你,不会不理你,不再……伤心难过……”
他笑着道,可他越这样说越这样笑,我眼泪却越越多,忽听水清扬又道:“我教你如何不哭,来,笑一个,笑,不管笑得多难看,就都……不会哭了……”
于是,他便是用这淡淡的笑,来掩饰自己的一切情绪么?他从来在我面前都是最真实的人,可此时他明明笑着,我却清晰地看到了潜在他眼底的悲伤。
而在这样艰难和伤痛面前,他都能笑出来,我又如何不能?我的手狠狠掐进了肉里,向他绽出一个我这一辈子最灿烂却也最苦涩的笑容。
他忽然轻声笑了起来,那熟悉的眉眼笑意恍然让我觉得从前的水清扬又回了来,可我知道,他的手再不能把脉,再不能握剑,再不能拿笔,而一切——真的再不会回来。
“雪地上凉,起来吧。”水清扬起身,把没受伤的手伸给我,一如往日的关照和温暖,我就着他的手起身,却伸手小心替他掸掉身上厚厚的雪花——若你不能再护我周全,让我照顾你吧,像对自己最亲的亲人一样的照顾你!
他是聪明人,又如何不懂我的心意,他站着没动,任由我如此,却忽然开口:“军营不比别处,静王爷……处境微妙……”
我怔了下,从何时起,他称朱离静王爷?是因为朱离的“处境微妙”,还是因为水清扬的“身有残疾”?但我只能叹息地收回手,我不忍他为难。
“我听说,是萧战将你掳去的?”水清扬忽然转头目光望向我,我亦明白他的心意,于是坦言,“萧战本欲辱我杀我,是张义救了我,我以为……他会用我换了他族内的三大长老,谁知他竟放了我。”
水清扬点点头,似不意外,唯独听我最后一句,却是怔了怔之后才道:“他不会。“
“你说什么不会?”我没太听清,不由问了句。
“换我……也不会的。”水清扬忽然扬眸看了看我,“你可知道明日……”
我知道明日大奕与西辽达丹部谈判,但朱离不肯说,我亦不好问,此时不是在谈个人恩怨,而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我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左右了他或他们,更何况,我对朱离,因为与张义的情不自禁,终有一份愧疚和不安。
水清扬的手,替我拢了下被雪打湿的前额的发,忽然低低地道:“你说……我错了么?”
我一时怔在那里,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们都是人精,我些许异常都能让他看出来,可有些话,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这不是谁的错,只是——命运弄人。
“对不起,别恨我。”他忽然抬眸静静看着我,一瞬间,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从没见过的神色,那神色,我一直看不清楚,却似乎一直印在我脑海中。
水清扬许是因为我困惑的表情,似是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终只是凝成一句低低的叹息,“夜深了,回去吧。”
说罢,轻轻抚了下我头顶上的雪花,便转身而去。
我张口欲唤他,太多的疑问凝在心中,却终是没有。
一转身,白晃晃的雪地不远处,却同样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身影,他宝蓝色的袍子早已覆盖得几乎看不出底色。
我快步迎向他,抹去脸上的泪:“你体内寒毒过重湿气未除,不要以为毒解了就可以到处乱跑,大冷天的万一再……”
“我懂医。”朱离忽然缓缓截住我的话,我顿时无语。他懂医,比我和水清扬都高明。
“可是,我就算懂医,却无法让他……复原……”这时,我终于看清那清凉如水的眸子里盛满的浓浓的悲伤。他与水清扬,自小一起长大,手足之痛,比我还痛上千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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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离却忽然又开口:“谢谢你。”
我一愣,这谢从何来?
“今日是他受伤以后,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第一次……笑。”朱离望着水清扬远去的方向轻声道。
我再次怔住,眼泪却又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他要我不哭,自己却也笑得如此艰难,可笑得再艰难,却毕竟是在笑。
一抹莫名的悲哀,在我们之中蔓延。
前一刻我还在为君王天下事和春闺梦里人悲哀,下一刻我却已经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和手足伤害的疼痛,于是,我抬头望着朱离:“不打仗,好不好?不要再打仗,不要再有人死人伤有人痛不欲生……”
朱离缓缓伸出手,拥我入怀。
他的身体,并不比我温暖,他轻轻叹息:“好,不打仗,过了明日……不会再有人死,再有人伤……”
我在他怀中无声点头,可我知道,只要涉及到江山社稷皇位权力,又怎么可能没有人死,没有人伤?
回到帐中不久,便有侍卫送来汤药和药渣。我心下又暖又酸涩,朱离神色平静的接过药包遣了旁人才道:“他肯替你医治,堪好。”
我静了下才明白他的心思。朱离不是不会医我的眼,他是故意把这个机会留给水清扬,水清扬重创之下还肯再为我治病,的确是件好事。
我喝了药,见他正亲手将药渣一包包好,便坐到了床边。一时间帐子里安静无声,只有碳火偶尔发出“劈啪”轻微的声响,我忽然觉得面前的情景温馨而幸福,可这份幸福却又让我莫名的害怕。
我生活在爱与被爱的夹缝中,因为不忍伤害,所以左右为难,而这种姑息和逃避,会不会变成更大的伤害?但面对朱离和曾对他的承诺,这一切,我又怎么能够说得出口?
此时朱离已将药包放到托盘上递到我身边,缓缓开口:“忧思伤肝脾,肝气通于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
闻言我不由笑了下:“我也略懂医。”
此话一出,我自己已不由一怔——那身份与经历,譬如前世种种死。何况,医人易,医己难,放下忧思,谈何容易。
朱离却只是轻轻点头:“清扬的药很有效,你敷了之后早些休息。”
说罢,他转身去取了搭在椅背上的外袍。
这是他的帐子,他这是要去哪?何况之前无论是在世子府,还是我们合好之后,他虽不曾碰我,我们却都是同房而居,而此时明显感觉到了他刻意的疏离,又是因为什么?
许是见我困惑与苦涩的表情,他又走回床边,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未浠,你答应过,再信我一次的对不对?”
我下意识的点头。
“我一定会给你……想要的幸福。”他目光似水般柔和,带了丝丝缕缕的柔情,直漾到我的心底深处,竟似要把我的心撕成好几片一般痛楚。
他笑了笑,转身欲走,我在他身后轻声开口:“朱离,我想……见姬暗河。”
朱离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复杂,似乎有隐隐的了然,然后缓缓点头:“好,明日我替你安排。”
于是,在第二天傍晚,我身着雪白华贵的狐皮披风,在两个朱离特地安排的亲卫的陪同下,于依旧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去了关姬暗河的营房。
许是因为他是太后外甥的身份,就算通敌叛国,境况竟然也还不错,至少比我沦为阶下囚时的待遇好很多,帐中还燃了碳火,也有衣服有食物。
我掀帘进去时,他正呆坐在床前,身形有些委靡,外貌也极是狼狈。听得有声音不由抬了头,见是我,似乎瞳孔收缩了一下——那目光让我不由想到了初见时的那个夜晚,他眼中的阴柔与冰冷,甚至那只手的湿滑和带给我的前所未有的耻辱,也一并涌让心头。
我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地挺直脊背——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昔日的白晴不过是他的一粒棋子,今日的白未浠却是索命阎罗!
我还未说话,却见他忽然冷笑:“静王妃是来向我示威的么?”
“阶下囚并不值得我来示威。”我淡淡笑道,无忧亦无怖,果然如此——他的双手双脚俱被锁了铁链,身上数处穴道也被封住,不值得我害怕。
闻及我的话,他却突然笑了下:“那么,你是来杀我的。”
我不置可否,但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