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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会儿,缓缓伸手把衣襟撂起来,露出纤瘦的身体。视线在肋骨聚集的地方落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身,重新注视着自己的背部。
一条长长的条索状的东西在肌层下面若隐若现,如长龙盘踞,似水下灵蛇。那是被命名为脊梁的东西,对别人而言是支柱,而对安格而言是生命之泉。
安格轻轻动了动身子,能够看见脊柱在皮下的移动。因为母亲就在妇产科工作的缘故,他很早就知道新生儿只有成人一个前臂长短,脊柱更短,大概只有巴掌那么长。可是就在这巴掌长的脊柱里,却满是鲜活充实的干细胞,拥有着自己完全不能媲美的生命活力。
安格迅速放下衣襟,手指无端颤抖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双手合十,对着冥冥中将要出生的小孩祷告说:“妹妹,姑且让我任性的叫你妹妹好了。哥哥是没有办法,才要借你的干细胞用一下。在那么小的你身上扎针你一定很不高兴吧,我会告诉医生护士让他们轻一点,少一点,将将够用就行了……”
“其实我很害怕见到你,我怕你一辈子都不肯原谅我在你身上造成的伤害,身为哥哥,应该保护妹妹才对,可是我却反过来要你保护我……”
安格慢慢抬起头,注视着镜中含着泪光的双眼。
“可是我更期待你的出生。”
“因为新的生命总是带给人们无限希望。”
。
第21章 雏凤啼落梧桐影(五)
“啊!”
安格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他想起来许久没看锅,大概米粥都熬成米锅巴了。
“糟糟糟糟糟!”
安格连忙回到厨房,一边关火一边揭锅盖,还把手烫了一下。正手忙脚乱间,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喂?爸爸。什么,你在广州机场?你不是刚飞过去吗?怎么这么快就开完会了?”
“安格,你赶快打的去医院一趟!你妈妈先兆流产,正大出血,在医院抢救!”
什么???!!!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先去医院陪一下妈妈,我再有两个小时就到!”
电话一下子就断掉了,完全不理会对方的反应。在爸爸心中当然是妈妈更重要了,可是有谁会在乎他……
安格缓缓回转身去,望着窗外一碧如洗的晴空,身子却整个颤抖了起来。
是报应吗……
难道是报应吗……
一个男人匆匆跑进住院楼,正要上电梯,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惊讶地转身又回到入口处,在靠墙一排休息椅上,捡到了没精打采的儿子。
“安格,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少年坐在蓝色的塑料椅上一动不动,时间像橡皮筋一样拉长后,他才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地望着爸爸。
男人等不及他的解释,匆忙拉过胳膊后就往电梯间里拽。等电梯开始运行上升后,男人这才转过身,眉头皱了起来。
“你见过你妈妈了吗?她怎么样?”
时间又像放慢镜头般由24帧变成了12帧。安格呆了呆,然后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是五个小时前就通知你了吗?难道你……就一直在楼下坐着?”
身后的少年点点头。
“那你来医院干嘛?你就这么不想见到她?”
安格张张嘴,露出想说话的意思,喉咙里却没有声音。这时候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正好替他解了围。男人拉着他又一路来到妇科病房,打听到吴子桐在哪个病室后,正要进去,却被一股力量坠在了后面。
安格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面退,却还是不解释原因。男人心中焦急,不由分说推着他进了房门——这一次,安格终于避无可避地对上了病床上的妈妈。
明明快到夏天了,她身上却裹着大棉被,面色苍白而憔悴。昔日里珍宝般美丽光润的容颜全都消失殆尽,病床上现在只有一个虚弱的、悲伤的、失魂落魄的可怜女人……
吴子桐脸上还残留着泪水爬过的痕迹,看见墙角处默默望着自己的少年,眼泪又不禁涌了出来。她用双手摁在自己脸上,一只手上还插着输液管,一边哭一边说:“安格,我对不起你……安沛,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站在墙角处的少年身子大力晃了一下,他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安沛用尽一切办法安抚着悲痛欲绝的妻子,好容易才从她断断续续地话语中了解到事情的经过。今天早上,吴子桐照常带领全科查房,这时候有个病人家属忽然冲进来,一边咒骂医院一边就要掳袖子打人。病房里顿时乱得跟一锅粥一样。这个家属本来不是针对吴子桐来的,但出于回护同事的目的,也因为她是这个病房的负责人,于是挺身上前主持调解,结果好人当不成,反被人怨恨,那个病人家属也不知气急了还是生性暴躁,突然一脚兜在吴子桐的肚子上,她向后跌倒时又撞在了平车的边缘……人还没扶起来,白大衣的下摆处就是一片血。
那个家属开始还威胁说:你还真别吓我,我从小吓大的,哪有挨一下血流成这样的,你揣番茄酱了吧?
后来,他的声音渐渐虚弱了下去:你……你怀孕了干嘛还往前蹭啊,我……我找的人又不是你,这不添乱嘛……
此时吴子桐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一阵阵剧痛沿着骨髓窜到了头顶,疼得连眼睛都花了。无数双手垫在她的身下,无数的脚步声围绕她奔跑,而她却只能看见头顶上连成一条光带的照明灯,还有随着喘息声越来越绝望地回响。
“孩子……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在无影灯的强光下,她果真看见了一个孩子。那是一个长得很像安格的可爱女孩,留着齐耳的短发还有齐齐的刘海,眼睛像小动物一样湿润而明亮。她低声叫了一声“妈妈”,然后就渐渐的淡了,淡了……
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当无影灯关上的时候,大人活了,孩子,流掉了。
说到这里,吴子桐简直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崩溃掉了。
“我真的不应该往前站……谁都可以处理这个纠纷,只要不是我,不是我就可以了……那个孩子,我连她的心跳声都还没听到就这么失去了她……而且,而且安格还等着救命……我为什么要那么傻啊……现在该怎么办啊……”
这个时候,一直站在墙角默然不语的安格忽然开口说:“这个孩子一定是预感到我们打算利用她的险恶用心,所以才不想出生了。这样也好,至少我不用背着吸她血吸她髓的罪恶感内疚一辈子。”
“安格!”
安沛厉声制止了他的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个劲儿地说风凉话!刚刚脱离大出血危险的人是你妈妈!刚刚离开我们的孩子是你妹妹!就算你对这个世界有太多怨恨,也不要针对你的亲人!”
安格的身子又大力摇晃了一下,然后他无动于衷地回答说:“是吗?可是四个月的胎儿也不过是一团血肉而已。就算,它流掉了,也只是流掉了一个小肉块儿,根本无足轻重。”
“出去!”
安格没有发怒,也没有反对,他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一转身就出了病房门。只是在房门紧紧关上后,他又像立足不稳般大力摇晃了一下,不得不双手垫后靠在墙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依稀能听见哭泣声,像海的波浪,一波一波的传来。
而他就像一叶风暴中的小舟,天地旋转,随时翻船。
在一片眩晕到失神的光亮中,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将他用力地拉回了现实。
“请问吴子桐吴教授在吗?我是夏荷依,跟她约好了过来找她。”
夏荷依拿着一个手提袋,正趴在护士站的转台上询问。奇怪的是护士小姐们个个表情不善,脸色铁青,看她就像看犯人一样……这到底怎么了?她正要再问,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你找我妈干什么?”
荷依一扭头,看见安格已经来到身后不过半尺的地方,吓得差点把手中的袋子给扔了。她定了定神,这才把手提袋往前一推——
“既然你在这儿,就直接交给你好了。”
安格低头看看袋子,再抬头看看她,忽然说:“这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收?”
面对安格咄咄逼人的态度,荷依却没有生气,她往前又递了递袋子,轻声道:“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安格,祝你生日快乐。”
啊。
难怪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竟然是自己的生日。
4月7日,这个仿佛被巫师诅咒过的日子,不仅让他终生不幸,还抢走了他的妹妹,发给那个人两张“丧子之痛”的死刑牌。
一张立决。一张死缓。
安格的视线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接过礼物的,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毛线团一样乱了套,他理不开,也无暇去理,完全不经过大脑就冒出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你爱我吗?”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