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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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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上,”隆科多忙躬身道,“山西亏空康熙五十六年就已经补齐了的,当时是四爷坐镇户部亲自查清的,岂有桀错?但史贻直秉性刚正,实在是个清官,他是监察御史,允许风闻奏事,即便不实,也是为公,似也不为大错。请皇上圣鉴!”

话虽说得两全,其实在场人都明白,诺敏和史贻直是山陕总督年羹尧荐举的,年羹尧又是当今皇上最信任的藩邸门人,允祥在旁边小几上慢慢嚼着点心,心里却道:“油滑——这条老泥鳅!”

雍正这才正眼打量跪在炕前的年轻官员,八蟒五爪的袍子外头的补服已被剥掉,大帽子上没有红缨,砗磲顶子也摘掉了,领子上一个钮扣掉了,大约是和葛达浑撕扭时拽脱的,一双金鱼眼,冬瓜一样的脸上长着一个不讨人喜欢的鹰钩鼻子。雍正一眼望去,顿生厌恶之感,吃着茶盯视移时,才开口问道:“你叫孙嘉淦?几时调户部的?朕怎么没见过你?”

“回万岁的话。”孙嘉淦重重地在金砖地下碰了三个头,朗声说道:“臣是康熙六十年进士,在礼部候选三个月被分往户部。当时户部已经停止清理官员亏空,万岁爷龙潜返邸,所以没福得识圣颜。”雍正冷笑道:“没见过朕未必是祸,识得朕也未必是福。康熙六十年进士,除了分到翰林院做编修的,无论外官京官哪有做到六品的?你不知怎样钻刺打点,走了谁的门路,升得这么快了,还不安份?”孙嘉淦道:“回万岁,臣自束发受教,谨遵圣人之训,于家事私事,尚不敢稍存苟且,何况国事社稷事?殿试时臣实为传胪(第四名),带缺分发翰林院庶吉士,只因相貌丑陋,掌院学士说‘圣祖六十年大庆,你这模样站在清秘队里是什么观瞻’?

咨会吏部降调户部主事……万岁尚说臣是钻刺打点,臣不知以何言回奏!“说罢,泪水已走珠儿般滚落。

原来是这样!雍正脸色一沉,他有些动容了。旋即一笑,说道:“以貌屈才,古有锺馗,今有孙嘉淦,良可叹息。但君子知命,读书养性,你中在一甲第四名,学问必是过得去了,为什么如此孟浪,咆哮官廨,与大臣扭打争论,直闹到西华门——你撒野得太过分了!”

“万岁,”孙嘉淦仰首问道,“不知新铸雍正钱万岁见到没有?”

“见到了,很好啊!”

“万岁可知道,如今市面,一两足纹能兑换多少康熙制钱?”孙嘉淦直盯盯地望着雍正,语气斩钉截铁,“万岁铸钱,是为便民流通,还是为了粉饰太平?”

听着这一连串质问,满殿侍卫太监人人股栗变色,雍正在藩邸自号“铁汉”,以刻薄猜忌、心狠手辣著称,从没见人敢这样当着大庭广众横眉顶撞的,何况这么一个小小的六品堂官!张廷玉和隆科多看着雍正愈来愈阴沉的脸色,对视一眼,正要设法缓解他立时就要发作的雷霆大怒,允祥却在旁断喝一声:“孙嘉淦,你这是和万岁说话?来人——扠出他去!”

“慢。”雍正却已回过颜色,沉思着道,“朕不怪罪他这点子秉性。嗯,按官价一两银子可兑两千文——这与你的事有什么相干?”

孙嘉淦也意识到了自己失仪,忙叩头道:“臣秉性浮躁,万岁恕臣,臣感激无地。方才万岁说的是官价。但如今实情并非如此。一两台州足纹,市面上其实只能换七百五十文!”

这话别人听了,都觉得是平常事,张廷玉多年宰辅,深知其中利弊,竟如雷轰电掣一般,头“轰”地一声胀得老大!

雍正笑道:“钱贵银贱,古已有之,这有什么打紧的?值得你大惊小怪!你是云贵司的,下札子叫云南多开铜铅,多铸钱,不就平准了?”隆科多皱眉说道:“多开矿固然是法子,不过矿工多了,聚在一起容易生事,也令人头疼。”允祥却问道:“孙嘉淦,据你看,为什么银子和钱价不能平准?”

“回十三爷的话,”孙嘉淦道,“康熙钱铜铅比例不对,半铜半铅,所以奸民收了钱,熔化重炼,造了铜器去卖。一翻手就是几十倍利息。所以国家开矿再多,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明代亡国,银钱不平也是一大弊政。主上改元登极,刷新政治,澄清吏治,岂可重蹈覆辙?”

这件事和政治吏治居然关联!雍正却不明白其中道理,顿时陷入沉思。张廷玉见孙嘉淦说得不清楚,在旁一躬身赔笑道:“万岁,这里头的弊端您一听就明白了。国家出钱开矿铸钱,铜商收钱铸物,民间流通不便,只好以物易物;所以钱价贵了于百姓不便。这还是其次,更要紧的,国库收税,收的是银子,按每两银子二千文计价。乡间百姓手里哪有银子?只好按官价缴铜钱,污吏们用两千文又可兑到二两多银子,却只向库中缴纳一两……”

原来如此!张廷玉没有说完,雍正心里已是雪亮:每年国家征赋,竟有一多半落入外官私囊!想到这些污吏如此巧取豪夺,还要加火耗盘剥,仍是贪心不足,还要挪借库银,久拖不还,弄得户部库银,账面上五千万两,实存八百万……雍正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他看了一眼二十七个锃明耀眼的新钱,恨得很想一把抓了摔出门外,寻思良久,忽然问孙嘉淦:“那你以为这钱该怎样个铸法?”

“铜四铅六。”孙嘉淦道,“成色虽然差了,也只是字画稍微模糊了些,却杜绝了钱法一大弊政,于国于民有益无害,何乐而不为?求皇上圣鉴!”

雍正眼里熠然闪了一下光,随即黯淡下来。刚刚接见阿哥,自己还振振有词,圣祖和自己“是非得失实为一体”,眨眼工夫就改变了圣祖铸钱铜铅比例,谁知这群满怀妒意的兄弟们会造作出什么谣言来?按古礼“父丧,子不改道三年”之义,三年里头,康熙的规矩不许有丝毫变更,若为铸钱这件事,引起朝野冬烘道学先生议论,八阿哥引风吹火一哄而起,这布满干柴的朝局就会变成一片火海。雍正深知,自己德行并不能服众,只是因康熙赐于的权柄威压着众人,勉强维持到眼下这个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一事不慎,朝野庞大的“八爷党”势力和他们管领下的五旗贵胄联合攻讦,他这个“皇帝”就会化为齑粉!想着,雍正已经拿定了主意。

格格一笑道:“朕还以为你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呢!原来不过如此!

圣祖皇帝在位六十一年,年年铸钱,都用得是铜铅对半,熙朝盛世照样儿造就出来了!你一个撮尔小吏,辄敢妄议朝廷大政,非礼犯上咆哮公廨,敢说无罪?念你年轻,孟浪无知,又是为公事与上宪争论,故尔朕不重罚。免去你户部云贵司主事职衔,回去待选,罚俸半年——真是可笑,朕那边多少军国重务等着办理,却听了你半日不三不四的议论!“眼见孙嘉淦还要答辩,雍正断喝一声:”下去!好生读几本书再来朕跟前唠叨!“

眼见孙嘉淦踽踽退出殿外拂袖扬长而去,殿中众人都无声松了一口气。允祥眨巴着眼,很想替孙嘉淦说句公道话,看着雍正脸色没敢张口。张廷玉老谋深算,已经若明若暗地看到雍正题外的深意,但他谨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缄言,一句话也不肯多口。隆科多却深觉孙嘉淦言之成理,在旁赔笑道:“孙某虽然放肆,臣以为他并无私意,倒是一心为朝廷着想,所议钱法也不无道理,愿圣上弃其非而取其是,把他的奏议下到六部,集思广益,似乎更妥当些。”

“朕乏透了,今儿不再议这事。我们满口铜臭,言不及义,这不合孟子义利之道。”雍正蹙额说道,“当下最要紧的,大将军王允禵回京。甘陕大营主将出缺,得赶紧选一个能员替补,山东去年秋季大旱,前日他们省布政使递来奏折,说眼下已有三百多人冻饿而死,一开春连种子粮都要吃光,这怎么了得?你和廷玉到上书房,商量一个赈济办法,派一个妥当人去放粮,看看其余省份有没有类似情形,一并写个条陈——嗯,现在是——”他看了一眼自鸣钟,“现在是申未时牌,给你们半个时辰用餐,晚间亥时正,用黄匣子叫太监递到养心殿,你们就可散朝回家去了。”待二人退下,雍正笑道:“允祥,好久没有单独一处说话了——我们兄弟要点酒菜,一边进膳,共弈一局如何?”

雍正皇帝是个冷人儿,不吃酒不贪色,玩乐吃喝上没有多大嗜好,只偶尔喜欢围棋,也是糟透了的屎棋。允祥却是阿哥里的棋王,国手黄文治也只能饶他两子,允祥抢了黑子,一边煞费苦心地设法下和棋,看着雍正的脸色道:“皇上,臣一直在想张廷玉的话。朝廷一多半的赋税,从银钱兑换差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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