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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他确实在等律师。他是因为明知警方没有足够的证据才会如此有恃无恐,还是确信有人正在积极地营救他?杨重在这一刻决定先拖延一下时间。
杨重走近不锈钢方桌,拉开池奋铭对面的一把椅子,端正地坐了下来,把手中的一厚沓打印纸轻轻放到了左手边靠前的位置。他的薄夹克留在了洛索的办公室里,身上这件休闲衬衣虽然不太理想,也没有领带。不过,无论如何,跟警员们的制服相比,肯定会给人一种更加职业化的感觉。
他的脸上酝酿起一种相当保守的冷淡笑容,向坐在对面默不作声的池奋铭点点头,用字正腔圆的英语说:“你好,池先生。我是本案的心理专家,我的名字叫杨重,你可以称呼我杨先生或者西蒙。我们的谈话处于维多利亚州警方的监视之下,所有的对话和音像内容都会作为案件相关资料存档。我现在需要您口头确认您已经了解这些事项。”
池奋铭有些困惑地瞪着杨重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低声说了句“是”。
“对不起,池先生。我需要你再大声一点确认一次。”杨重不紧不慢地说。
池奋铭不耐烦地提高声音说:“是,我确认。”
“很好,谢谢。现在我要解释一下心理专家的职责。”杨重给了他一个淡淡的鼓励性的微笑,继续声调平缓地说,“作为警方聘请的心理专家,我不是本案的侦讯人员,但我仍然会向你提出一些问题。你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可能作为证供的一部分,也可能作为引语出现在我提交给警方的评估报告中,最终上呈法庭。这个过程的主要目的是测试证人或嫌疑人的精神健康状况,是否存在明显的心理障碍或疾病,从而无法接受警方的侦讯,提供证词,签署声明,或者进行其他相关的活动。我们也可能涉及案件的某些过程和细节,这么做的目的是评估案发当时嫌疑人的心智状态。所有这些信息在经过分析后会以书面报告的形式同时提供给警方和你的律师。现在,池先生,我能请您再次确认已经了解以上事项吗?”
池奋铭点点头说:“是,我确认。”
“很好,池先生,谢谢。下面我们正式开始了。”
杨重在池奋铭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若有所悟的放松神情,突然从英语转换成普通话说:“池先生,我们还是都用母语吧,这样可能比较容易表达。中文应该是你的母语吧?根据我手头的资料,你的出生地是在中国大陆南方沿海城市,是吗?”
池奋铭轻轻点头。
“能说说你的童年吗?出生地、家庭、同学、老师,任何你现在能一下子回忆起来的东西。”杨重依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声音里听上去有一种保守而克制的热情。
池奋铭迟疑了片刻,舔舔嘴唇说:“一定要说这些吗?我现在的事跟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杨重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当然,我理解,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是吗?没问题,那我们换个话题。可以谈谈你的社交情况,或者最近参加过的社区活动吗?”
池奋铭低头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我不想给任何人惹麻烦。”
“你不需要说出任何真实姓名。我们可以称其为A先生,B地点……”杨重做了个让步的手势。
池奋铭抿着嘴不做声了。
杨重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看了看表说:“池先生,这样恐怕我将很难做出任何有基础的公正判断。或者你愿意试试图画测试法?”
“什么是图画测试法?”
“图画测试法是让被测试者画出一些特定的内容,比如说恐怖的情景或者熟悉的事物等等。这些图画和绘图的过程可以帮助我了解你的性格、内心、思维过程、现实感等等方面。”杨重从衬衣口袋里取出笔,和一张白纸一起沿着冰凉的不锈钢桌面推向对面的池奋铭。
池奋铭呆坐了一会儿,迟疑地拿起笔,低头盯着眼前的白纸,停顿了足足有半分钟的时候,终于放下笔,吐了口气说:“我不喜欢画画,我画得很糟糕。”
杨重叹了口气,缓缓地收回自己的笔放回衬衣的口袋。池奋铭的目光在他这个缓慢而沉重的动作的牵引下,跨越不锈钢桌面的,怔怔地落到他的胸口。
“那么,池先生,你愿意谈谈任何兴趣爱好吗?”杨重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做放弃前的最后一次努力,但他自己似乎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兴趣爱好?我喜欢看电影,听摇滚乐,打网球,也喜欢打游戏。”他的目光依然在杨重的胸前逗留,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很好,那么你最近看过的一部电影是什么?”
“最近?也许是《史密斯夫妇》吧。”
“啊,这是一部相当荒诞的电影,你不这么认为吗?”
“荒诞?”池奋铭愣了一下,抬眼望向杨重的脸。那张端正挺秀的脸上依然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但在谨慎有礼的面具下面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神色,好像在无声地嘲笑着自己的浅薄和愚蠢,让池奋铭忍不住要开口反驳:“我不觉得,我觉得这部电影很好看。影片展示畸形人际关系的手法虽然有点夸大其词,不过这都是眼下这个社会的真实现状。”
杨重不置一词地取过池奋铭面前的白纸,掏出笔来飞快地写了几行字,又送到他面前说:“现在请您看一下这几个名字,告诉我他们分别是谁,还有你对他们的印象如何。”
“等一等!”池奋铭看也不看杨重递来的纸片,大声问:“为什么不继续讨论刚才的那个问题。你凭什么说那部电影很荒诞?”
“我的任务是获得你对各种事物和情况的描述,然后加以分析,并不是和你进行讨论。”杨重耸肩一笑,用笔帽敲了敲不锈钢桌面,指着递到池奋铭面前的白纸说,“我们还是继续进行下去吧,请你配合。”
池奋铭心有不甘地低头看了一眼白纸,又抬头看了一眼杨重。
“为了保证监视录像资料的完整性,请你把这些名字一个一个大声朗读出来,然后按照我的要求给出回答,可以吗?”
池奋铭沉下脸念道:“彼德•;卡斯特罗……这我当然知道了。他是澳大利亚联邦政府的现任财长,接下来很有可能就是总理。我不喜欢他,他看上去很狡猾,一副看不起别人的样子,好像全世界就他最聪明。”说着,他斜觑了杨重一眼。
杨重神色不变,淡淡道:“很好,就这样。请继续。”
“波诺,这是摇滚乐队U2的主音歌手,我很喜欢他。这年头像这样有正义感人不多了。妮可•;基德曼,澳大利亚最红也是最棒的女演员,又漂亮又聪明,克鲁斯跟她离婚真是瞎了眼。雷顿•;休伊特,澳大利亚目前最好的网球选手,不过我不喜欢他。他看上去老实得土气,只会埋头苦干,缺少英雄气质,永远到不了峰顶。”
杨重满意地点点头,拿过另一张白纸又开始书写。才刚写了一行字,隐形耳机里呲的一声传来洛索的声音:“西蒙,时间不多了。”
杨重不动声色地把摆放在左手边的打印件从桌子中间推了推,俯在桌面上做出抄写的样子。池奋铭的目光因为他的动作而落到这厚厚一沓文件上,眯着眼睛瞪视了一会儿,脸色骤变。
他几乎立刻大叫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杨重把用蝴蝶夹整齐夹在一起的文件从桌面上拿开,放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随口回答:“我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些聊天记录,它们是警方的资料。”
“那些都是?”
“内容的确相当多。”杨重说着,又向池奋铭递过去另一张纸。“可以请你……”
不等他说完,池奋铭一把抢过白纸,看了一眼,指着上面的字迹说:“林顿街50号304室是我的地址,沃德道378号205室是她的地址。我们可以不必再玩这种游戏了吗?”
“对不起,池先生,能请您明确地说明一下这个她是什么人吗?”
“青烟,留着那些记录的那个……你们就是靠这些东西才找到我的,对吧?你们干嘛不去抓她?这些都是她让我干的!”池奋铭颓然地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中。
杨重手中的笔差点掉到桌子上。
池奋铭的话一下子把原来的假设完全推翻了。如果他的话是真的,杀人灭口的动机就根本不能成立,死者周婉反而变成了犯罪行为的主谋。杨重不知道站在监视器前的洛索眼下是什么反应,反正现在耳机里是一片死寂。
问题是,能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吗?杨重死死地盯着池奋铭捂着脸的两只手。因为这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