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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命运的恶作剧啊!让我失望了,又让我狂喜;刚让我狂喜了,又让我一个跟头
栽在九泉之下。每反复一次,我的痛苦、恐惧、悲哀都二倍、三倍地加剧。
我倚着装有百万财宝的棺材,浑身精疲力尽,半晌没动一动。别人见了,准会以
“绝望”为题给我塑个像吧。绝望之极,智慧和力气全不知哪里去了。
忽然,一股懦弱之情乘虚涌来,泪水从我那木呆呆的眼里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瑙璃子!瑙璃子!她现在怎么样了?或许她美丽的脸蛋上也挂着泪珠,在为心爱的
丈夫之死而凄然悲咽吧。啊,我好像清楚地看见了她那令人思念,满是泪水的脸蛋儿。
瑙璃子!瑙璃子!别哭,哭我也回不去啊。幸存的你不久又能过上快活日子的,不
要哭,好了,擦擦眼泪,笑一笑,让我看看你那可爱的笑脸。
啊,瑙璃子笑了,笑了。我要对着她那美丽的前额、面颊、香唇、胸脯,亲吻百遍、
千遍。
可是,现在再也办不到了。我呜呜地哭了,哭啊哭啊,哭个没完没了。
仅仅隔着一层墙壁,一扇铁门,外面就是自由世界,有太阳,有月亮。一想到不能
冲破那仅只一层的障碍,我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下来。
我忽然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大仲马的(基度山伯爵),书中的主人公邓蒂斯就被关在
地牢里十几年。
我不由得将邓蒂斯同自己的处境加以比较。究竟谁更不幸?邓蒂斯有严厉的狱卒看
守。其实还是有人看守的好,说不定狱卒能够接受恳求,给人自由呢。而眼下的我,就
是恳求也没有狱卒啊。
没有狱卒,就没有人一天送来三顿饭。邓蒂斯没有饿死之忧,因此他才能掘开坚固
的灰泥墙,完成历时数年的越狱计划。
若是我,恐怕花上十天、二十天,就能够凿开这道石墙了。可是,我却没有人给送
饭。
啊,我竟然羡慕起那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的主人公邓蒂斯,这处境是多么凄惨啊!
可是,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忽然想效法邓蒂斯的故智,我把蜡烛竖在地上,将铁制的蜡台当武器往石墙上猛
捣。我浑身汗淋淋的,一边哭,一边吼,一边挥动着蜡台,休息了又干,休息了又干,
足足干了一个多小时。
可是,呀,怎么回事?我没料到蜡烛会燃尽,刚在墙壁上掘出一个五六公分深的小
洞,石窟里又一团漆黑了。
看不见就没法干。邓蒂斯是有光亮的。没有光亮,没有吃的,怎么干得下去?而且,
石墙决不止一层,足有一尺多厚,十分坚固。
我趴在地上,已经不哭了。就是想哭,由于干了一个多小时,体内的水分已经耗尽,
泪已干了。
好长时间,我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我迷迷糊糊地做了梦,梦见了一堆热气腾腾、
又香又甜的馒头,梦见了笑盈盈地偎在我怀里的瑙璃子。食欲与爱情交替地折磨着我。
少时,饥肠辘辘的空腹终于出现了肉体上的疼痛,肚子像刀绞一样疼痛难忍。
我声嘶力竭地叫喊,痛得满地打滚。我不停地叫着:让我死!让我死!我实在受不
了这比死还难受的苦痛。
那么,不能自杀吗?
事实上,我想到了自杀。因为没有利器,便用蜡台的尖子戳我的胸脯。可是诸位,
虽说痛苦是难忍的,要是用枪和利器也罢了,可用蜡台能自杀得了吗?这不是太残酷了
吗?
我终于放弃了自杀的打算,可是又产生了比自杀更可怕的念头。
啊,我不想说这一点。这太难为情了。可是若不说实话,那就不叫自白了,我就干
脆说了吧。
我呀,我拿着蜡台,在黑暗中慢慢地爬了起来。
爬不多远,我碰到了一副棺材。这是一大排祖先的棺材中最前面的一副。
这就是我的目的物。我举起蜡台,猛地朝那副棺材的盖子上砸去。一下、二下,不
一会儿,盖板吱吱啦啦地破了。
诸位,我真的疯了。我变成了一头遥远的远祖时期的野兽,你们猜,我砸破那副棺
材究竟要干什么?
食肉兽 我终于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可是不自杀,倒又想出了一个现在想来也毛骨悚然的主
意。我昨天说过,在那座墓里,我们家祖祖辈辈的棺材摆了一大排。因为习惯是从里面
依次摆过来,所以最前面的棺材里一定装着最新的死人。
我在十七岁那年参加父亲的葬礼以后,就再没有进过这座墓。可是,因为本家族的
人都可以埋到这里,所以最前这副棺材里,说不定装着意想不到的新尸呢。哎,我的亲
戚里最近是谁死了?
腥,对了,是亲戚家的女儿千代。虽然是亲戚,因长期以来同我家关系不睦,平时
很少来往。然而,同葬在一座墓里是祖先传下来的习惯,死了人还是要葬到这里来。
一知道是干代,我就按捺不住了。从没饿过肚子的诸位,是想象不出我当时的喜悦
的。你们一定会皱起眉头,认为不管怎么说……
然而,可鄙的是,我嘻嘻地笑了起来,像食肉兽发现了猎物那样贪婪地抽动着鼻子,
馋得垂涎欲滴。
我握着铁蜡台,喀味喀味地朝那副新棺材爬去。不知道是怎样把棺盖砸开的,我已
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幻想着年轻姑娘那丰腴的肉体。那肉体以异常的扭力,诱发了一头野兽的食欲。
我变成了一头凶残的食肉兽。
我一打开棺盖,就伸进一只手在里面摸。手指先碰到的是冰凉、密厚的头发。我咕
嘟咕嘟地咽着唾沫,欢喜得忘记了一切,握紧头发就猛往上提。
在要往上提的当地,我用力过大,一屁股摔倒在地。原来头发报上什么都没有。我
以为是肉腐烂而使头发脱落了,又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是干巴巴的头盖骨,上面有两个
窟窿似的眼窝和没有嘴唇的呲露的齿列。
胸脯和腹部除了一副骨头架,一点儿肉都没有。肉和内脏被蛆吃得一千二净,连那
些蛆也都死绝了。
唉,那会儿我是多么失望啊。我幻想着年轻姑娘那丰满的肉体,不顾一切地用尽仅
存的最后一点气力,绝望之极,甚至连动弹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我手还伸在棺材里,
身子颓然瘫了下去。不过现在想来,那对我来说倒是非常幸运的。
因为,那时候棺材里哪怕还有一点点腐肉,我都会抓起那生了蛆的人肉,大口大口
地吞下肚的。人吃人肉,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更卑劣的罪孽吗?仅仅因为这些,我就
会不敢重见人世的。
然而,这是后来想的。当时我饿得头脑发昏,什么良心,统统给丢到一边去了,因
此哪里是感到幸运,竟绝望得抽抽略略地哭了起来。虽然哭,已经流不出眼泪,也哭不
出声来,只是面部肌肉一颤一颤地抽动,光有哭的表情。
那样瘫了一会儿,一种不甘罢休的心情油然而生,人求生的欲念是多么顽强啊!我
又握着蜡台站了起来。并不是身上有站起来的气力,是求生的本能的力量使我运动的。
我已经不是一个人,甚至也不是一头野兽,而可以说是个胃精,是个固执得惊人的
食欲化身。
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我像一台机器似地挨个儿将十几副棺材的盖子撬开,撬开
了就换,撬开了就摸。我心里想,说不定由于阴错阳差,里面掺着新死人的棺材呢。
然而,那当然是竹篮打水,徒然无获。所有的棺材里都是一具干枯无肉的骷髅。
就这样,我终于撬到墓中最里面的一副棺材。这里面装的,可能就是设计这座可限
的石窟的那位祖先吧。不用打开棺盖,准是一具骷髅。我险些不打开了。可是我的固执
已超越了理性,像一台自动的机器一样不肯停手。我开始撬那最后一副棺材。
事后想来,由于在那副棺材中安息的那位祖先设计出这座外国式的坟墓,致使我落
至如此惨境,因此大概是那位祖先的魂灵为了对我表示歉意,而鼓励着心力交瘁的我;
把我引到这最后一副棺材前面来的。
如果在前一副棺材那儿就死了心,而不打开最后这副棺材,我就不可能还活到今天。
最后那副棺材是我的大救星。
我撬开棺盖。不,不是撬开。这副棺材好生奇怪,我用蜡台尖儿一揭,好像没钉钉
子似地,棺盖毫不费劲地一下开了。我猜想肯定还是尸骨,一只手伸进去摸了摸。
可是,不知怎的,不论怎样摸,里面什么都摸不着。不光没有尸骨,连棺材底也摸
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