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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位于菊名车站。第二天一早,我就过去看看,结果很快就被录用了。大概真的是正在缺人手吧!不过,工厂的人告诉我,刚开始只能有打工的待遇。不需要履历表,也不用缴交照片就可以工作,已经让我感激不尽了,根本不在乎拿什么样的待遇。
良子买香槟庆祝我找到工作,我们又出去外面庆祝了一番。房子已经安顿好了,我们也熟悉了元住吉这个市街,已经是元住吉这里的居民了。
但是,我的心里还有一个无法解脱的障碍,那就是“镜子”。自从在咖啡店的厕所里照过镜子以后,我就不敢面对镜子。走在路上,看到镜子时,我就会闪开,并且绝对不进有镜子的咖啡店;回到家里时,也永远背对良子的梳妆台。
虽然觉得这样很对不起良子,但是我就是害怕面对镜子。终于有一天,梳妆台不见了,良子将它送给邻居。我很不好意思的问良子:“没有梳妆台,你不会不方便吗?”
“我还有携带型的小化妆镜呀!”良子不在乎地回答。
没有了镜子后,我的日子每天都很平静,良子的生活也很平顺,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并没有追到元住吉这个地方。开始工作以后,我总会在呼气时还会冒着白色水气的寒冷清晨,和良子并肩走向车站。但是,我们会避开匆忙的上班族群,稍微绕路,看一看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苏醒的街道。
还没有拉开百叶窗,仍然处于睡眠状态的早晨街道,与白天时的风情截然不同,给人生硬的感觉。路上有时会有水洼,反射着朝阳的光芒,我们会用力踩着水洼,让水珠飞溅,再走过去。
本来到了车站的剪票口时,我们就应该说再见的,但是良子上班的时间还没到,所以她会买一张最近距离的车票,跟着我进月台。我说这样太浪费了,她便说中午吃便宜一点的东西就可以了。
一走出工厂所在的车站,来到车站外的路上时,碰到的人都是同样前往工厂的工作人员。我混在其中,默默地走着,其他人也是无言地前进,彼此之间不做什么交谈,也谈不上什么事情,于是空气中就好像只剩下杂沓脚步声了。但是,我喜欢这种沉默的孤独感,也非常满意目前的生活。早晨刺骨的寒意、呼吸吐出来的白色雾气、无言的人群……这一切都让我很满足。
我的满足,都是良子所赐。如果没有她,这一切雾,都只是剩下痛苦,她是让我咬紧牙根撑下去的最大要素。
工厂的工作并不难,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穿着工厂发给的补丁已经破了的灰色工作服,将聚丙烯塑胶板加工成展示箱。先将大片的聚丙烯塑胶板,切割成既定的尺寸,再加热弯曲成型,冷却后撕去保护膜,磨平棱角后,再使用装在注射器内的接合剂,黏合已成固定形状的聚丙烯板,并且黏上补强用的三角柱,就可以了。
除了制作展示箱外,有时手边的材料用完了,还必须到仓库,将聚丙烯塑胶板搬出来;这些东西可重得很,有时也要帮忙把做好的成品抬上卡车;有时也会随车,将成品运送到东京。
这份工作几乎没有加班的必要,所以五点钟的下班时间一到,我就能离开工厂,步行到菊名车站,坐上摇摆的电车,回元住吉的市街。到了元住吉的车站后,我会靠着车站内的柱子,等良子下班;良子下班后则会提着卖剩的蛋糕盒子,朝我等待的地方走来。然后,我们就肩并肩地走回家。
回家的途中,我们会先找一间咖啡馆坐坐,喝一杯咖啡。其实,我们两个人赚的钱有限,合起来并不多,每天这样喝咖啡,实在相当浪费,可是,这个浪费却带给我们什么也比不上的快乐。
在工厂里做着单调的作业时,我最期待的事,就是黄昏时和良子到咖啡馆喝一杯咖啡。有了这个期待,我才能在沉默中提起精神工作。可能是我们之间没有所谓的恋爱阶段,所以明明回到家里也可以喝咖啡,还是想去咖啡馆喝。我们在同居后,才享受恋爱的感觉。
我不讨厌元住吉这个地方,但是走在这个不是很整洁,又有点枯燥乏味的市街,我偶尔还是会有不安定感;即使我已经站在公寓的玄关了,那种不安定的感觉也没有离我而去。不过,只要一钻过门帘,进入房间里,我的心情就不一样了。房间里有良子的气味,让我觉得温暖。
这里的房间里,也挂着和高圆寺时一样的布帘子。不管是唯一的窗户,还是壁橱、门的入口处,都垂挂着布帘子。良子说:房间里挂着帘子,让人心情平静。确实如她所言,每当电车经过,整个房间都震动起来时,布帘子好像遮住了外面的世界,替我们阻挡了外界的一切。
坐在被炉里,手臂揽着良子的肩膀时,我就有“现在即使死了,也不觉遗憾”的念头。良子的侧影非常可爱,这样的幸福感,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经验。我不认为丧失记忆以前的任何幸福,会比现在的幸福更好。
躺在床上时,良子常常会说:“但愿这样的幸福,可以永远继续下去。”虽然我会回答:“就让它继续下去吧!”但却觉得自己在说谎。我下意识地认为眼前的这种生活,和我真正的生活是不一样的。这让我觉得悲伤。我觉得我的这种情绪,和丧失记忆这件事有关。
正文 第7章
和良子一起生活了两个月后,五月份发薪日子到了。某一天我在公司的寄物柜室换衣服,准备下班时,部长走到我背后,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把手放在我的背上,问我:“今天晚上有空吗?”拍拍部属的肩膀,或用手摸摸部属的背,是某些上司对部属表达亲切的方法。这位大竹部长,正巧就是这样的上司。
我觉得有点烦,他无非是要邀我下班后一起去喝一杯。不管要谈什么事情,他们总喜欢一边喝,一边谈。喝酒时的话题,通常和女人、赌博、唱歌有关,这些都是离我很远的事情呀!想到要谈那一类的事,我就觉得痛苦。
果然,部长确实是要邀我去喝酒。我心里很想拒绝,反正同事之间我早有信鸽或其他的封号,就让他觉得我是怪人吧!正开口拒绝时,部长却说要谈谈和工作有关的事,而且是不错的事。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打电话到蛋糕店,告诉良子,今天不能去接她了,直接回家里等我吧!
我和部长坐在挂着绳门帘的小酒馆内,这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所幸刚开始的话题内容对我来说不是坏事。
部长说:“最近你这一课的表现很好,所以明天发薪时,会有特别的奖金。这是我向上级要求的奖励,明天别忘了带印章。”部长的用意,其实就是要部属的我,记住他的好处。
平常的薪水是直接进入银行户头的,但是特别奖金领的是现金,所以须拿印章去领。我没有印章,不过,既然用了良子的姓,拿她的姓氏章去领钱,应该没有问题。我心里这么想着。
“以后也要好好努力咯。”部长用他那拖泥带水的语调,唠唠叨叨地说着。他已经开始醉了吧。那种含糊不清的说话方式,我听了很不习惯。
我频频看着部长的脸。五分头、狭长的脸型,因为酒精而红润的额头,额头上有数条深深的皱纹;眼睛相当大,眼睑、眼睛的下面和眼尾,也有不少细细的皱纹。这张脸的表情,由无数皱纹组合起来,于是隐藏在他内心的情感或想法,便藉着皱纹的深浅、疏紧,表露无遗。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红色的舌头不断翻转。一直盯着那红色蠕动的物体看,让我浑身不舒服。这是生理的自然反应吧?我很想叹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好像不大喜欢和人打交道。”
终于来了。我移开视线,看着小酒馆内有些油垢的夹板墙壁。
“大家都很担心你。”担心什么呢?别人的担心只会让我不舒服。
“你呀,不要瞧不起大家的诚意,团体生活总是这样嘛!我们都是团体里的一分子,同心协力是很重要的。怎么样?我说的话没错吧?”这种道理谁都知道,没什么对或错的。
“有什么烦恼的话,尽管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如何?你在烦恼什么?女人的问题?还是金钱的问题?”他自以为是地说。
“没有,我没有什么烦恼。我只是生性不爱说话。”我说。
“可是生活在这个世上,就不能这样。既然你已经出社会工作了,就会想要飞黄腾达吧?你也想要拥有自己的家庭和部下吧?”
老实说,我没有想过这些事。
“听大家说,你不喜欢镜子。是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