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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从前 (下)
论文答辩完成后,馨仪只略微收拾了几本书以及一些杂物,便彻底地离开了这住了四年的宿舍。其他的东西,阿姨好几天前确定她不再需要在学校留宿后,已过来收拾过一遍。其实,说是住了四年,馨仪算是在宿舍有一张床位的半走读生,真正留宿在宿舍的日子并不多。多数时候,只要时间方便,她都是回家的。
她到家时,已经是晚饭时候。阿姨不在家,护理赵阿姨在喂奶奶喝粥。馨仪喊了一声:“奶奶。”
粟奶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空洞,并不答话。赵阿姨对馨仪笑了笑,只说:“她今天一天都没说过话。”
馨仪已经习惯了,其实并没有觉得难受。从爸爸离开后,奶奶就是这样了,心智也一下子跟十来岁的孩子一样。而且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只有清醒的时候,才认得她认得身边一些人。医生说,这是心理疾病,老人承受极大打击,也许以后都是这样,也许也会好。
好不好,这么多年,馨仪已经不期待了,或许什么都不记得才是好的。她只希望奶奶可以认得她认得阿姨,她们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在一起。
她接过赵阿姨手里的汤匙,说:“我来喂奶奶喝粥吧。”
赵阿姨起身把位子让给了她。可是,没有想到,粟奶奶一点儿也不配合,馨仪举着一勺粥刚刚伸到她嘴边,她看也不看,抿紧嘴巴偏过头去。
馨仪笑了笑,仍旧举着那匙粥,柔声说:“奶奶,这是你喜欢的薏米粥,你尝尝看……”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粟奶奶忽然伸手过来抢夺汤匙。馨仪反射性地握紧了勺柄把手朝后缩。粟奶奶见得不到汤匙,索性转移目的,劈手就朝她另一只手里端着的粥碗打去。
馨仪防不胜防,手上力道一松,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被打得扣在她胸前,白瓷碗跌落至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咔咔响,在空旷的餐厅,格外清脆。
赵阿姨本来已经去了厨房,闻声又快步走回来。只见一地狼藉,粟奶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四处捡拾碎片,嘴里念念有词:“馨仪在哪儿?别让馨仪进来,地上有碎片,碎片会扎了馨仪的脚……”
馨仪大约是还没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奶奶。她的胸前一片淋漓,那粥是小火慢熬的薏米粥,极是粘稠,里面还加了细细的鸡肉丝,黏糊糊地朝下慢慢流泻。她今天又穿了一件素白裙子,站在那里越发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其实,本来也没有多大一点儿。
赵阿姨叹口气,随手在桌上抽了几张纸巾给她,说:“馨仪,去把你身上擦擦吧,这里我来收拾。”
馨仪倒像是一瞬间被惊醒,急忙蹲下来要扶起奶奶。粟奶奶只惦记着地上的碎瓷片,自然还是不配合。馨仪怕瓷片划伤了奶奶的手,于是哄她出去,说:“奶奶,馨仪在院子里跌倒了,在到处找奶奶。”
粟奶奶果然相信了,扔下手里的碎瓷片,急忙说:“在哪儿?馨仪在哪儿?馨仪不哭哦,奶奶抱抱……”
馨仪心里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硬生生地逼回去了,扶着步履蹒跚急切的奶奶,小心翼翼地避过地上的碎瓷片,朝前走去。赵阿姨只背过身子收拾脏乱的地板,其实这已经算是司空见惯了,她来粟家两年,比这更乱更糟糕的状况都见过。一次,粟奶奶也是吃饭的时候打破了碗,然后捏着一块尖利的瓷片怎么哄都不愿意放手,口口声声问馨仪的爸爸在哪儿。最后是馨仪死命从她手里把瓷片抠出来。可是两个人的手都被瓷片划伤了。女孩子的手掌心嫩,馨仪手掌上的那一道伤口极深,差一点就伤到了经脉,很久才愈合,可也留下了一道疤。
赵阿姨觉得这小女孩看着柔柔弱弱,有时候却又有常人所没有的镇定与平静。那次那么深的伤口,她也从来没喊痛,拿到那块好不容易夺来的瓷片时,还对着屋子里其他人笑了笑。
粟奶奶晚饭的时候这样闹了一场,后来还是吃了一碗粥,还是馨仪喂的。馨仪却没吃下去多少,送奶奶回房间睡觉后,坐在客厅看电视等阿姨回来。
一直到快凌晨的时候,门口才有动静。馨仪其实已经歪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了,电视还开着,她也只是看见人影晃来晃去,这时却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董瑜已经走进来了,看见她,倒是没多大惊讶,却还是板着脸念叨了一句:“说了多少次了,越大越不听话了,在电话里都跟你说了我晚上回来得晚,你不要等我了早点睡觉。女孩子睡晚了不好。”
馨仪莞尔一笑:“阿姨也是女孩子,也没有早睡啊。”
董瑜拿她没辙,只怪从小就把她宠得没一丝怕处,虽然向来在外胆怯腼腆,在家里面对亲近的人,也懂事乖巧,可是执拗起来,谁也管不了。最后,终于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阿姨都快成老太婆了,早就不是女孩子了。”
馨仪却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阿姨若是老了,我也老了。”
董瑜嗔怪:“小孩子胡说什么!别以为刚刚拿到一张毕业证就大了,你可还有很多书没读。”她心里高兴,说着话等不及就从手袋里把东西拿出来给馨仪看:“护照已经下来了,等下个月生日过后,就该去英国了。我已经托人在那边看房子了,最好是在学校附近,可走路去上课……”
她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盘算,馨仪小声说:“就住学校宿舍好了。”
董瑜顿了一下,看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脸执拗的坚持,忍不住笑了:“小傻瓜,你以为学校宿舍那么容易啊,说住就住,那统共没几间房,许多学生一早就收齐行李,排队等着住进去。”
馨仪倒没想到这里来,现在被阿姨这样一说,也晓得是这个道理,可总还抱着侥幸,踯躅着说:“应该能申请到吧。”
董瑜根本就没朝这上头想,说:“现在只怕来不及了,还是在外面找房子吧,以后我同奶奶去看你也好有个地方。”
馨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很快高兴了起来,问:“奶奶能乘飞机出国吗?”
董瑜说:“怎么不能?等圣诞节我就带奶奶去看你,今年我们一家人在伦敦过圣诞。”
馨仪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渐渐就对那样的未来充满了瑰丽的幻想,放下了一点忐忑不安。只是想到了以后,出去了自然是一笔花费,又不愿阿姨太辛苦。
自从父亲离开之后,这个家一直是阿姨在维持的。阿姨口口声声说爸爸有为她们安排好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爸爸留下的。最初那几年,馨仪也以为是这样,听见总是笑笑。及至渐渐年长,阿姨早已不再提那样的话了,可那并不代表馨仪不会去想。
从小到大,她几乎从未为生活担忧过。从前爸爸宠她,又因为不能时刻陪着她,总是想方设法给她最好的。后来,阿姨就更不愿意她有一点点委屈,在吃穿住上头,凡是能够想到的,事事都要为她做到最好。
馨仪刚进大学那年,一次阿姨晚归,大约是喝多了,坐在客厅沙发上喃喃说:“女人生下来就是个悲剧,这是个男权社会。”
那时,馨仪并不懂得这句话,只是觉得阿姨很悲伤。她轻轻喊了一声:“阿姨。”
董瑜忽然满脸泪水回过头来,声音空茫而迷惘,她说:“馨仪,我想你爸爸了,你去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馨仪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
最后还是董瑜清醒了过来,自己抹干了眼泪,笑一笑,说:“看我,喝多了就胡说八道。馨仪,你去给阿姨倒杯水来吧。”
直至现在,馨仪也没懂得那句阿姨喃喃念出的话,可却一直都记得。一次在宿舍闲谈,她还稀里糊涂地念出来了。几个室友自然也都不懂得,一打岔就那样带过去了。
董瑜这天晚上实在高兴,最后还惦记着问:“馨仪二十岁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这是年年都会说的话。从馨仪六岁,她笑吟吟地蹲在小女孩面前,摸着那还怯怯不敢亲近她的小女孩的辫子,说:“馨仪六岁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而如今,坐在她身边的女孩,眉目如画,大大的眼睛满含笑意,充满依赖地望着她。她仿佛从那样相似的宝珠似的眼眸里,望见了另一个人。
董瑜无限唏嘘,终于喃喃了一句:“馨仪都二十岁了。”
馨仪笑一笑,说:“我要跟阿姨奶奶一起吃生日蛋糕。”
董瑜已经有了主意,说:“那就开一个生日P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