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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林玉堂穿过那阵白烟,拿走温庭玉手里的烟枪放在桌上,低头吻着他说,“我已经有你了。”
林玉堂睁开眼,望着头上平整的白灰房顶和描金的欧式石膏线。他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天鹅绒的法式睡袍,脖子后面有些凉,辫子早已经变成了短发,有些凌乱的翘在脑后。
不过是梦而已,林玉堂抬手捂住脸,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自己赶快离开那个梦境。
已经十年了,从他头也不回的投入那个莽夫的怀抱到今天,整整十年。
十年里,溥仪已经退位,中华民国也有了临时大总统,时过境迁,连林家也摇身一变,从御用采办成了永顺进出口公司的东家,他也渐渐的将事业的重心从北京移到了上海。每日起床,到办公室开会一直到入夜,然后再坐车回林公馆。
没有小官,没有戏子,没有夫人,除了一个交际花陆明君,能进入他生活的,就只有一班从北京带过来的老仆人。北京的花花大少林玉堂,私生活在上海竟是出了名的无聊。
林玉堂靠着车窗,看着街上来往的摩登男女,还有闪烁的霓虹灯,不禁勾起嘴角。那又怎么样呢?没有那个人在他身边,他对任何人都食之无味,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和文秀相对,到最后,也习惯了一个人。
林玉堂正在想自己心事,突然听到“砰”的一声,随即车身大大的抖了一下,好在车子速度慢,立刻停了下来。前面的司机打开车门跳下去,随即回来,哭丧着脸对林玉堂说:“老爷,车胎爆了,换车胎得好一阵,要不我先给您叫辆洋车回去。”
林玉堂摇下车窗,探头看了看瘪掉的车胎,转头又看见旁边的花牌:“今晚八点,上海滩爵士王子莫非美丽华深情演绎。”
上海的歌舞厅里红歌女多的很,为男人摆花牌倒是头一次见,这一看便勾起了林玉堂的兴趣,他推开车门说:“不用了,我到这里面坐坐,你换好了车胎再进来叫我。”说完便向美丽华歌舞厅走过去。
幽暗的灯光,低沉沙哑的嗓音唱着听不懂的歌曲,还有满目的非我族类。没想到这里竟是洋人集会的地方,林玉堂皱眉看了看几乎坐满的位子,又不好就这么离开,只好随意走到角落的座椅里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台上的人,想知道所谓的爵士王子,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这一看不打紧,林玉堂竟愣在了椅子上,握住杯子的手也微微发起抖来。
那侧面,尤其是那眼睛,象极了他。如果不是知道庭玉已经离开,如果不是知道今时今日,温庭玉也应该是三十有六的人,林玉堂后来想,也许他真的会走上去,然后一把抱住那个弹钢琴的男孩,然后带他回林公馆,回北京的林府,一辈子也不让他再踏出林府一步。
当年让温庭玉走,是他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事。什么潇洒,什么风度,他可以统统不理。如果时光倒流,他绝不会让温庭玉有看到李顺的一天,哪怕将他囚禁一生一世也无妨。
但这个人终究不是温庭玉。林玉堂颓然一口喝下杯子里的洋酒,放下翘起的腿,弯腰,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先生,结帐么?”服务生走过来,低声说。
“……不,给我再拿一杯。”林玉堂换了条腿,后仰,又靠在沙发上。
明明不是他,明明知道这样不过是自欺欺人,但还是不想走,想再看看他,看看那个留在他心里的影子。
“经理,那是不是永顺的东家林先生?”服务生走到经理身边,见他也在看坐在角落的林玉堂,悄悄的在经理身边说。
“应该是。”经理看服务生从吧台里要了一杯马蒂尼,便拍了拍服务生的肩膀说,“给我吧,我拿过去。”
永顺进出口公司,是上海滩有名的几家华人贸易公司之一,但东家林玉堂向来爱到会馆听戏,叫戏班到公馆里开堂会也是有的。但平常除非应酬,从不出入歌舞厅这些地方。经理将杯子放到桌子上,对林玉堂说:“林先生,您也喜欢听爵士乐?”
林玉堂看了眼经理,随便应了一声便问:“这个人在这里唱多久了?”
“有两三个月了吧,英文歌唱的好,在租界挺出名的。”经理马上答道。
“哦?他每天晚上都在这儿唱么?”林玉堂看着沉浸在音乐中的莫非,头也不转的问。
“也不一定,艺术家嘛,总有点脾气。林先生,您要不要我叫他唱完过来给您引见一下?”经理有些窃喜,莫非果然是美丽华的福星。
林玉堂沉默了一会才说:“不用了,以后他要上台的话,你提前给林公馆打个电话。”
在摸上码头那艘开往中国的船之前,莫非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在纽约最下等的小酒馆里,弹着那台永远也调不准的音的钢琴。但如今,他弹着从德国运来的里特米勒牌钢琴,坐在上海最高级的歌舞厅里唱着爵士,观众是他以前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上流社会们。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想来中国的原因吧,即使象他这样连黑人都能上来踩两脚的小杂种,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上海也成了留学归国的爵士王子。
“莫非,你明天晚上来么?”经理递上一杯酒,笑咪咪的看着正在收谱子的莫非。
“来吧,我明天没事。”莫非收起谱子,拿过经理递过来的酒,抬头看着他,“不过下午我要用车,让老王中午到我家等我。”
“没问题。”经理回头叫道,“小李,去跟老王说把车开到门口,咱们的莫王子要回去了。”
“哦!”服务生小李应了一声,又说:“经理,门口堆了一群女孩,估计等莫非出来呢,要不我让老王把车停巷口好了。”
“不用了,我走正门。”莫非喝了口酒,笑起来说,“后巷那么长,我才懒得走。”
“懒什么?我看你就是想看那些女孩子看到你的样子吧。”经理吃吃笑起来说,“老实交代,今天收着什么好东西了?今天你没事就冲下面抛媚眼。”
“也没什么。”莫非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还不是花和手帕那些女人才用的东西,说起来,你知道总坐在角落的那个中国人是谁么?”
经理顺着莫非的手看过去,笑起来说:“怎么?你什么时候也注意什么人来听你唱歌了?”
“总能看见他么。”莫非一口喝下杯子里的酒,“下次介绍我认识一下吧,我总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他站起来,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转头问经理说:“你知道温老板是什么人么?”
“温老板?”经理有点迷茫,“不太清楚。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也没什么,前两天被人认成什么温老板,还是日本人,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老板。”莫非指着自己的眼睛笑着说,“不过看清楚我的眼睛颜色以后就走掉了,估计是认错了。好了,我走了。”
莫非打开美丽华的门,立刻就引起了门口一群女孩子的尖叫。他微笑的向两边的人点了点头,便向车走过去。他才走到车门口,就见有人替他打开车门,里面赫然就坐着那个他刚才还想认识的男人。
“林先生在这儿等您很久了,想送您一程。”司机向莫非微微躬身,“莫先生,请。”
莫非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两边渐渐开始疯狂的女孩子,立刻坐进林玉堂的车里。
“你倒是很喜欢这种被人崇拜感觉。”林玉堂看着隔着车窗对那些女孩子挥手的莫非,笑着说,“不过想当角儿,还是要稳的住,笑就好,动作大了,有失身份。”
“角儿?”莫非转过头,看着林玉堂,“那是什么意思?”
“这……”林玉堂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向莫非解释,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连角儿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在中国长大的。”莫非舒服的靠在椅背上,对林玉堂笑着说,“我刚才还和经理提起,最近总能看见你来听我的歌,喜欢我的歌?”
“我不懂英文。”林玉堂微笑着,仔细的看着莫非的脸。
看久了,两个人也并不那么象,就算都是瓜子脸,就算有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但眼瞳的颜色也不同。林玉堂不知不觉的伸出手去,轻轻的捏着莫非的下巴。
还记得第一次他捏住那个尖尖的下颌,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不安,有些惊恐,有些认命,有些不甘,眼神复杂却安安静静的停在他手里,任他打量。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