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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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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言走了。他去法国买下那座酒庄。 那座酒庄没有投资的意义,更新橡木桶、维修酒窖反而要投入一大笔钱;它本来是要送给陈白露的礼物,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做这赔钱的生意呢?

我想不通。

在陈言的践行宴上,我反复纠结着这两个问题,他们如何互相叮嘱、如何约定欧洲再见,我统统没有听清楚。我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一杯一杯地喝着烈酒,胃里辛辣辣地烧着,刀叉是拿不住了,从盘子里抓起牛排吃着,烧烤酱滴滴答答地落在衬衫上。我不停地唤服务员加菜,用食物抵消酒精带来的不适感,面前的盘子堆成了小山。整个晚餐,我不停地吃着喝着,像一个刚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饿死鬼,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他们也忘了我的存在。

陈言邀请了陈白露见最后一面,他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餐厅打烊。 陈白露没有来。

第二天的T3航站楼,我站在大厅里,人们从四面八方匆匆走来,又和我擦肩而过。我看着陈言戴着棒球帽从出租车上下来,拖着两大箱行李,背上背着一只巨大的棕色的牛皮双肩包。他半张着嘴,一脸迷茫的表情,排队托运了箱子,然后朝着安检口走去。

我想起七八年前的那个娇生惯养、嚣张跋扈的少年,也是一个人带着全部家当,为了逃避即将破碎的家庭,远走他乡。那年我无缘送他。

那个缺失的送别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似乎没有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离别,就丧失了感伤悲欢离合的资格。少女时的我哪里想得到,以后有的是离别给你哭呢!离别是人生中从来不会缺席的际遇,团圆反而求之不得。

我抱着他放声大哭。 “带我走。带我走。”我一遍一遍地说着。 “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年没和你一起走。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这句话终于说出口,我的喉头被泪水堵住。

他久久地沉默着,然后他的后背弓了下来,像一只太过疲惫的虾。 他把我抱在怀里,在我耳边说:“我是一个‘爱无能’的人。”

“爱无能?” “爱是一种能力。我从小就没学会过。”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以为他会亲吻我的额头作为告别,像他以前做过的那样;但是他没有。 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走进安检口,站在安检台上张开双臂;我以为他会回头看我一眼,但是他没有。 是天性凉薄也好,是伤透了心也好,是无颜见故人也好,这个我22年来唯一爱过的少年,从头至尾,从头至尾,只给了我无尽的失望。 他背上背包走了。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此去经年,路远山高。 一回头,看到陈白露,站在我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她穿着酒红色的外套,映衬得脸色越发惨白。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无边无际的失望,就像我看陈言那样。 她消失了。我没有追上她。 她删光了微博,手机关机。所有的朋友都在找她,但是她像一滴水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给我写信了。 那是2011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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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夏

~1~

我再一次见到她,是两个月以后。

那天是6月22日,在工体有一场北京国安对天津泰达的比赛。那是一场盛大的节日,所有的朋友都来了,油光水滑的京骂对阵雄壮威武的津骂,整个工体北路都笼罩在喷薄的荷尔蒙里。

比赛结束后,路边人山人海,打车是绝无可能的;因为计划好要聚餐喝酒,也没有人开车来。好在路程不算远,我们走路去三环边上的一个餐厅。队伍浩浩荡荡,走到三环上,我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身穿酒红色的外套,一蹦一跳地走进团结湖地铁站。

我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就跟了上去。是她。我的心狂跳。 她甚至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穿着同样的衣服,一瞬间我有错觉,仿佛这两个多月的分别只是一场短暂的午睡。 她和一个理着平头的男生走在一起,说说笑笑。我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再一次消失在人海里。 当时的地铁站,人群拥挤得如同集市。几乎每个人都穿着国安队服,站在电梯上向下看去,一片熙熙攘攘的绿色。她同男生排在队伍的末尾, 我听到她说:“你敢不敢在这儿讲一句天津话?”

男生摇头如拨浪鼓,反问:“你敢吗?” “切!”她笑:“从来没有我不敢的事儿。” 我几乎要流出眼泪来,是她的口吻,从前的陈白露。 我站在她身后只三十公分远,我甚至能闻到她今天喷了Kenzo的香水。她在我眼前运气,似乎吐出一个音节,然后笑得弯了腰:“完了完了。

我也不敢!” 我大笑,笑出眼泪来。 我和陈白露这样重逢,我在摇晃的车厢里打量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精神不错,最让我开心的是,她画了眉毛,脸庞透出精致的振奋。

横波入鬓,我想起这个词。 她带我去看她住的地方。 “在哪儿?”

“小汤山。” 算算快要到北六环。地铁一路向北再向西,还要转线路,我很多年没有坐过的地铁,在换乘站里走得直发晕,陈白露却一直精神饱满,男生在一旁温柔地注视她。

她说这是一个朋友,姓周,体育记者。又说今天来看球,是跟着小周坐在媒体席上,本来想要听国骂大荟萃,但记者们都忙着现场出稿, 气氛如同期末考场,搞得她很想亲口骂两句。我笑,上下打量小周,干干净净的一个男孩,也仅此而已。

我以为会看到简陋的郊区小屋,到了小汤山才愣住,她住在这里的别墅区,背后青山,房前白水。

小周没有进来坐,她也没邀请。他们在门口点头告别,然后小周从北六环跋山涉水地回城里。

“他在追你?”我边进门边问。 “应该是吧。”

房子的陈设不错,大桌大椅,毫不局促;没有壁纸,也没有水晶吊灯;客厅里一只白色陶罐装着大把的麦穗。主人品味还好。 阳台上有绿萝和海棠,书房门口贴着一对楹联,是陈白露飘逸的楷书:“你是过客,花是主人。”

我不知道她还有这栋别墅,以为她父亲那间小小的两居室是仅有的房产。

“这是问朋友借的。”她笑。“我哪里还有什么房产呀。” 能随时借到这样好的一栋别墅,交情也算好了,但我从来没听她说起过这位朋友。 “你不认识。是薛先生。” “哪个薛先生?”

她抿嘴笑:“在澳门,被我用九位数的银行卡吓走的。” 我想起来了。“所以这一借房子,马脚全露了。” “他给我面子,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三环上有一间三居室,四环上有一间库房,六环上有一栋别墅,按面积算,库房最大,不过像你这样卡里有九位数的人,肯定非别墅不住了。’”

“他这样说?” “是。” “这人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我闭着眼也能知道,他认定了我是个二奶,这次一定以为我和‘老板’闹掰了,无家可归。”

“这样说来,他很快要来打你的主意。”

“我也这样想,但我搬来——快有三个月了吧?什么事也没有,好像他立刻把这件事忘掉了。”

我们边说话边在厨房转悠,熬了一锅米粥,煎了单面煎蛋。

“Sunny side up。”陈白露边在煎蛋上撒盐边说。“我很喜欢这个词。” 她抿嘴笑。

“现在做些什么?” “工作吗?没有什么工作……就是读读书,去郊外走走。” “收入呢?” “教几个小孩学英语,解闷而已,收一点点钱。” “他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我不知道。” “他是北京人吗?” 又耸肩。

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借房子住。

我扔下煎蛋,推开窗子,热气成股地扑到脸上来。窗外蝉鸣很躁, 大团大团的树叶挨挨挤挤,深绿挨着浅绿。最近的邻居在三十米外。我猜方圆一百米内,也许不超过十个人。我也是独居惯了的,但是在人烟密集的城区里。如果自己住在这种地方,一定会怕得夜夜失眠。

“放心,人啊鬼啊,我什么都不怕。” “哪有鬼,叫出来我看。” “你不相信?这就是一间鬼屋。”她抿嘴一笑。 我大笑。

她眼睛一瞪:“你忘了,我能感知到不干净的东西。”

怎么能忘。有一年,我们一同去上海看演唱会,住同一间标间。我洗过澡,见她坐在床边发愣,说:“房间里有很大的怨气。”我说她胡说, 她坚持说自己能感觉到,种种描述,令我头皮发麻。我要问前台换房, 她说:“就算孟姜女和窦娥都死在这房间里,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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