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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轻呵呵地笑了。
“割他边野沃土,乘他宝马香车,满载而归。纵是有争夺还能翻天覆地不成?”
话罢,朝那个绝世独立的男子摆了摆手,待郑忽不情不愿地靠近过来,才拿出一竹奁挜给他。这竹奁似曾相识,内中物什更是勾起一幕幕年少风发时的意气用事。
陶纺轮。
追忆当时,何等快意,何等昂扬。
既不说曾经信誓旦旦要教人三跪九叩来求,也不说此刻又何以轻易奉还,勾销往事。姽婳偎在窗边,言笑晏晏,仿佛说的是家常小事:“子元城府能养得阴鬼,祭足怕事也未必担当。你莫要逞强,只消你一言,齐国必定竭力相助,权当是报你曾为齐国除北境之患耳。”
姽婳笑嘻嘻的,把正经事说得牵肠挂肚,既像哄骗又像规劝,教人当不得真,又做不得假。
郑忽眯着她,目光如炬似在看进骨子里,何奈这女子飘忽不定,教他看了始终却看不了分明,直到此刻才觉得,这个姽婳与那个子元是如此相似。目光渐而飘远,看过先行的导车,看过司马华盖,看过旅贲尾尘,直到那锦旗华帜轩昂地没入天际,郑忽终于策马扬鞭,转身回到冰冷的等待里。
郑忽,终究未置一言求救。
不久之后,卫宋伐郑,祭足杀雍纠,逐公子突,迎太子忽回国继位。三年后,郑忽遇刺而亡,谥昭公。生来怀着孤绝,抱着尊贵,何奈受兄弟磨难,终不得伸展,郁郁沉寂在郑国内乱的狂浪之中。
头上一方血染穹隆无边无际,脚下一条苍茫归途渐行渐急。旅贲行色匆匆,全不似撤离朝歌时的从容,只因当其奋发之时另有乱事兴于身后,国事告急。
咳咳咳——
邪气狂炙,嘶心裂肺。姽婳蜷缩在车中,浑身僵冷颤抖难以遏制不说,肺疾所致的猛咳更响得人心神俱裂。
“求求殿下别再咳了……”
扶桑子伏在姽婳身上,紧紧搂着她,惊慌无助无以复加,心中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只这一句,姽婳如似闻见阴鬼传唤。不经意间触摸到扶桑子的脸,泪痕如洪瞬间湿了掌心。若非病入骨髓,他万万不会这般失措,一但如此,无力回天。难道,那本就不厚的福分如今已然透支了么?骨肉里,心肺里,无处不痛,痛得不同以往,痛得姽婳大笑起来。
听见车内动惊非常,千内忧心忡忡,劝道:“公主,虽然郑鲁纪合师攻齐,然消息传至此必定耽搁了不少时日。即使此时昼夜不休急奔回去怕也于事无补,不如找个安宁村落休息——”
“不必。”
姽婳捂着心肺,强忍痛楚,沉着嗓子呓语着:“子元领得是郑伯练就的常胜军,鲁国更想以此战扭转齐强鲁弱之旧势,而纪国……更有人叵测图之,是我贸然征卫才使郕地失守,万不可一错再错!全速行军,三日内必要驰援临淄,毋再他言!”
众人无可奈何,强忍心中焦切,把一腔担忧只得使在蹄上脚上加速行军,恨不能临淄就在眼前,不教司马拖着病体,耽误在路途上。
咳到无力时,头重,身冷,恍恍惚惚,身飘似灵。姽婳趴在小窗上,回首瞭望被鸦鸦士卒割破的天地,撷一抔落下云端的清风,渺然一笑。旋即,喉啭遍染羁旅,生生颠碎了如渴的归心: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酅地
人算,哪里抵得过天。
算得出叔父夺纪,算得出内乱必出,却不曾料到因郑乱而坏前约之好,不曾料到因伐卫而破郕之防线,料不到去年还鼻出同气,口出同言的齐鲁郑,岁月一变竟操戈一室!
与征朝歌同时,郑鲁纪联军伐齐,齐败。
故地重游,人还是当初之人,心却非那时之心。四散逃逸的流民踩着饿殍满地,唱着哀鸿遍野,一波波冲刷着驰援的军旅。追不到的是敌军嚣尘,看得到的是战败之悲。
郑鲁早已高唱凯旋,拨营回国。惟余纪地,收拾残局,因是战场所在,以致虽胜而不得其好,更因齐国太宰祸乱,据纪地以抗临淄,生生把太平之世搅得支离破碎。
竹帘重重,屏障幕幕,坐在车中观八方战场听号角征鸣的,正是姽婳。
“司马!上军迂至右翼,中军刺入敌后,下军列兵成阵,已将乱军围在瓮中!”
“司马!轻车伍奇袭敌之后援,将其断在山谷中,正在交战!”
“司马!太子军与中军合并,分敌军为二,正将逐一破之!”
“司马!太宰率武士突围!竟朝着太子狂奔而去,虽然斩其过半尤不能挡,请司马下格杀令,否则将士怵其公族之身,不敢拼尽全力!”
呲啦——
竹帘围幕被一剑劈烂,黄袍人影飞身而出,跳入轻车上,瞅准了太子华盖,更看清了那意欲不轨的嘴脸,闲话再无一句,彤弓飒然一颤,正就着那句旧话:弓箭在手,禽兽我有!
纵是亲缘,也挡不住冷矢破空的气势!箭落处,正中夷仲年前胸,只见他一个踉跄跌下车去,还未及得为此战喝彩,却见他又挣扎起身竟似毫发未伤!
姽婳可没闲心思去惊愕,一箭不成,又是一箭。此回更加定了杀心,丝毫不给他再留余地。于是就看见一团攒乱之中,夷仲年戛然而止,如似陶塑没了动作!
一箭穿喉,再无他议。
齐侯一生致力齐乱治平,终使国泰民安,扫尽先世之余灰,将一片澄明遗留后来人。然此战纪国未收,又且战败,夙愿不得圆满,愁恨催促寿长,原本就得了身经年不愈的微恙,突遭变故,病转沉疴,只得在榻上望窗垂叹。季到初夏,又是一场风热,生生将老父扫到陵墓门前。
仲夏,梧宫披缟裹素,公子扶柩送哭,齐僖公驾鹤而去,将一手营造的锦绣天下,交付在太子诸儿肩上,千叮万嘱归于无言。
居丧一年,国不兴兵。鲁郑之仇,纪地之忧,自此搁置。
莫回首
汲云台,西送夏雨涤清一天地的赤炎炎,东迎秋风吹了满乾坤的金灿灿,一岁又一岁,四季总不停。
香树抱着方箧,趋着小碎步穿过翠荫稀疏院,掠过幽遂逶迤廊,推开画扉,绕过锦屏,将方箧往案上一搁,道:“依我看了,还要观动用针剪改小些,公主穿了才好合身。”
“制衣司依旧按照公主先前尺寸,自然做得过大。”观跪在地上,一边整治着席簟一边说道:“也怨不得他们,从来衣裳越穿越小,只能往大里做,没有往小里改的,哪里知道公主……唉,放那,我今晚修改过,别让公主多心。”
毕竟年长一岁,香树也沉稳许多,心事也重了。观心里如何想,她怎能不知,只碍着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汲云台但有知情的,都默默搁在心里。
“公主辞了司马,终日闭门深居过了一年,对外面事也兴致缺缺,判若两人也。”
“你又听到些什么,外面的蜚短流长莫来扰汲云。”
“哪里是。”见观还当自己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香树甚是不服:“是个好事,去年郑鲁来伐不是,碍着僖公之丧君上休战一年,月前会同郑国又伐鲁去也,今日风闻,此战大胜!”
观还自忙着,捉空瞅香树一眼,揶揄着:“将军夫人大不同也,也关心起国事来。”
香树知她消遣自己,却也不羞不恼,反而灿然一笑,得意洋洋的:“公主心里搁得住天下,吾等近臣自然做不得游手好闲之徒。我这就去将此事告知公主,取她一乐。”
“不必。”千内走进门来,风霜扑面,沧桑染目,一年之内竟也显得老了:“早在先君驾薨时,公主便断言伐鲁收纪之事,如今只是水到渠成耳,博不得她欢乐,徒添烦恼,罢了。”
观正襟坐好,见千内面露忧色,于是轻轻问她:“如何,是否出了岔子,这般面苦。”
千内摇着头踱到窗前,念一句:“公主之墓就修在君夫人东侧,一月后便可收工。”
香树怔愣着,难抑一股悲凉压上心头。一室三人数落叶,无言品着辛酸。
左脚危危迈,右脚颤颤摊,一步一履皆是病,遥远长路,苦似无穷。
一手搂在腰间,一手扶着肩膀,扶桑子小心翼翼撑着姽婳,缓步徐行。姽婳皱着眉,垂着眼,作势就要推开他,只是左推右搡全然无力,徒劳无功。扶桑子知她置气,手上用力稳稳搀着丝毫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