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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盏茶功夫,已到行苑,他坐在水榭亭内,午后日晖普射着波光,粼粼地映着亭里的木质栏柱,亦辉映在他玄色金绣暗纹龙腾袍上。
他甚少穿玄色,我从前也只认为玄色太过枯寂,今日见他穿来,却依然俊雅如玉,风度翩然。
“臣妾参见皇上。”盈盈行礼,他颔首示意我坐一边。
石桌上早摆了五样精致的小菜,其中一道,竟是芦蒿炒香干,视线顿时被那清脆欲滴的汤所吸引。
已经半月没有吃到新鲜的芦蒿,这东歧竟也有西周盛产之物。
他唇畔划过一道弧度,道:
“试试和西周的有何不同。”
微微一笑,甫入口,浓郁的清香溢于唇齿间,嫩,脆,连着几箸,亦不觉腻。
“臣妾没品出不同来,天下本为一家,于食材如是。”突思到宫里用膳,一道菜不能过三箸,忙停了,用漱口水漱罢,方缓缓道。
“万岁爷,您瞧,娘娘果真最爱这道呢,不枉您特意叮咛了奴才去寻来。”顺公公一边笑着说。
“小顺子,你倒是越发能说了。”天烨淡淡一笑,星眸望向我,道:
“怎么只吃这么少?”
“臣妾莫敢忘宫规。”我脸上微染红晕,一边望舒早奉了胡荽汤。
自小产后,她又重新恢复了给我煎煮此汤,复饮了,一边内侍早奉上香茗。
素手接过橙黄清澈的香茗,望舒忽然惊呼:
“娘娘,万不可饮!”
我骤停,疑惑地望向她,今日怎会如此御前失仪。
“这是什么茶?”她不顾帝君在旁,声音亦一反常态,略高了些许,问那奉茶内侍。
“回姑娘的话,是白牡丹茶,顺公公吩咐奴才备下的。”
“启禀万岁爷,藏云乃盛产牡丹之地,奴才瞧着,这茶着实新鲜,润肺清热,最适合长途跋涉后饮用,所以才命茶房准备了。”顺公公同样不解,看着望舒,“不知有何不妥?”
第69章 藏云千里疑窦生(下)
“娘娘素来体寒,所以奴婢一直用胡荽替娘娘沐浴,又于一月前,熬煮胡荽汤饮用。但胡荽切忌和牡丹同用,否则,两者功效尽失,只余活血之效,若逢葵水期,更会引起崩漏重症!”
她口中的“活血”,“崩漏”二字清晰分明地落入我耳中,直抵心底。
“哐噹。”手中的茶盏跌落至地,我脸色煞白,唇部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活血?崩漏!
我那孩子!皇后,果真连你也——
胸口一阵窒闷,固然我的孩儿当时未曾落下,可,你贵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这四年,不应尚存慈爱之心吗?
“璃儿!”
我转眸凝向天烨,泪水已坠落:
“皇上,牡丹茶,牡丹茶——”在最适当的时刻,情到最悲时流下泪,止住语,从他眸底愈深的阴霾中,我知道,他亦起了疑,而我的神情,无疑是最佳的推波助澜。
夫妻之情,子嗣之情,两者,孰轻孰重,君心自有计较。
纵然他再有心护着那皇后,仅是在证据未确凿之时。
他可以亲手弑子,但如若别人代其而为,则必适得其反。
我踉跄起身,望舒忙搀扶住我,急问:
“娘娘,您没事吧?手怎么这么凉?”又转对顺公公,“顺公公,娘娘素日只用胡荽沐浴,体带特有清香,难道你连这都辨不出,今日还混拿这牡丹茶来,冲了胡荽的功效!”
她似因愤懑怨着顺公公,而暂忘了等级尊卑,那顺公公此时亦是一脸的冷汗,抖抖嗦嗦道:
“万岁爷,奴才真不知道,奴才真的不知道呀!”
天烨嗓音略带了一丝哑暗,道:
“你不知,难道随行的太医也不知吗?”
“万岁爷,万岁爷,您饶了奴才吧,奴才伺候您这么多年,一直不敢有任何闪失,今日璃妃娘娘之事,奴才真的不是存心的,纵是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都不敢啊!”他扑通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
我回身间,掩去唇边一丝弧度,素手握住他的,凄哀道:
“皇上,此事亦怪不得顺公公,臣妾所用药汤,皆未通过太医院,纵然身上带着胡荽之味,若不是有心之人,想必也是不会留心的。顺公公一直伺候着您,又岂知道臣妾用药的忌讳呢。”
话语说时,泪水却是止不住地继续溃流。
他低低叹了一声,手覆住我的:
“璃儿,朕——”
“皇上,臣妾明白。”阻了他继续说下的话,因为,那不是最重要的。有些事,既然彼此心下已是清明,又何必非急于一时治宫中母仪者之罪呢?
此时,君心起疑,中宫之权不复,方是最上之策吧。
害我孩儿之人,我必不会姑息。哪怕她是皇后!
我的眸前纵是笼了雾云,亦能辨得此时他脸上的一丝痛惜。如果这也是戏,倒演得真让我有些相信当日他是无心的呢。
可,经历了那种痛之后,我不会再相信帝王还有真情真意了。
余光掠过望舒,她的用意倒是破费思忖。
这个宫女,着实越来越有趣了。
第70章 纵是平地亦崎岖(上)
午膳后,天烨依然于书房召见两位将军。
我在寝室,单单传了望舒一人。
“舒,为何今日在皇上面前提牡丹茶?”
我的语音第一次对她这般冷冽。
“娘娘,难道真的愿意相信是宫寒导致失胎吗?”
唇边弧度犀利,我凝着她,一字一句道:
“你早知道皇后日常所饮是牡丹茶?所以才在那日本宫被传去凤仪宫前给本宫喝了胡荽汤吧。”
语音平缓,但隐隐透着更深的一丝锐芒。
她容色不惊,浅笑,道:
“娘娘自半年前,就一直用胡荽沐浴,胡荽药效早已慢慢渗入,望舒在那时,该是无法预料娘娘会有孕,皇后娘娘会赐牡丹茶吧?”
“依你所言,那日皇后也未必知道本宫已然有了身孕。而你,却是之前替本宫把过脉相的。”
“舒是替娘娘把过脉,但彼时并未把到滑脉。娘娘亦该知,喜脉若时日尚浅则诊断颇难。”她敛了笑意,轻轻道, “皇后娘娘是否知道不是最重要的。娘娘心里,要的是给逝去的皇子讨一个公道。所以,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知望舒说得是否恰当呢?”
她果然聪慧。我所要的,不过是如此,所以,对于皇后,我的记恨,无非是天烨对她的庇护。
我心底的恨,从来,只是源于他。
但望舒之言,却并不能全信。喜脉如若她当时已诊出,其后的所为倒颇费思忖了。
“皇后即为中宫,看似温婉无争,但,实际,却终是娘娘今后宫内的桎梏。后宫中,若没有一些手段,试问,又怎可端坐后位四年呢?太后纵然下旨暂削皇后之权,孰知,圣上归京后不会复其权呢?”
“桎梏?”我微挑黛眉,“本宫倒是不明白了。”
“娘娘怎不想一下,澜充仪失胎一案,皇后与德妃审问即可,既然芩姐姐已认罪,何必再传娘娘一去?舒从凤仪宫中当时在场的宫女口中得知,那日澜充仪推倒娘娘时,皇后亦不责罚。倒是太后,斥责了澜充仪。身为中宫,此时罔若不见,倘不是太后驾到,怕她也会继续这般不管吧?娘娘在宫里的身份,自初入宫,就不似一般嫔妃,试问,如若娘娘生下一子,她又焉能不妒,与其待那时,不如——”
“舒,不必说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本宫亦不愿再想起。”
“娘娘可以不想,但娘娘如若再得皇嗣,却不得不防。”她悠悠道:“后宫的彤史,必禀于皇后,娘娘的信期记录,亦只有皇后可查阅!”
第70章 纵是平地亦崎岖(下)
微微动容,我葵水滞后两月,怕是皇后心中早有了计较吧。如此说来,她实是可疑的。
故而,太后才会暂赦了她的权,原来,昔日的温柔和蔼,不过是表相。
我入宫不过一年,从那晚英华殿之事开始,便波折不断,浪欲静,而风却不平。
不是我要去争,并非我要去斗,却是她们一步步的紧逼,让如今的我,不得不去谋,不得不去算。
“牡丹茶,本身就有化血的功效,不过加了胡荽,效力更猛而已。”望舒淡淡地道。
“那对胎儿的影响呢?”
“可落,但,却不是不可保。”
唇边嚼到一丝苦涩。轻声: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她福身行礼,退身出去。
午后小睡了一会,便往行苑散心,倒亦是将心情暂时平复下来。
待到晚膳时分,然迟迟不见天烨的身影,到来了神情看来甚为沮丧的顺公公。
“奴才参见娘娘!”
“免礼,皇上怎么还未过来?”
“娘娘,方才京城八百里快骑送来一道折子,万岁爷看完,脸色就不对了。”
“呃?你可知是什么折子?”
“详细的情形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