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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湖滨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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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贻德开言道:“狄老爷休看梁府若大一个场面,家伯致仕前还是朝中的右仆射,可算是赫奕世家。其实内囊早上来了。狄老爷今日也见了端倪,小侄也不怕耻笑。——只有一宗家务,十分棘手,不得不暗求老爷指点。” 
  狄公道:“你只管讲来。恐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也无能为力。” 
  梁贻德谢了,乃道:“家伯自半年前犯这个古怪的病症以来,常是一睡过去便三日五日,不思茶饭。待醒来时,也神态不清,语无伦次。如此过十日半月便又好了,十分清爽,胜似常人。老人虽有这个病症在身,自己也晓得。但他的一应家业田产全都亲手掌管,自拿章程,从不让小侄半点插手。” 
  狄公道:“老人的心性脾气如此,你也省心则个。何必要去干预他的帐目。”。 
  “狄老爷有所未知。倘只是他自个掌管家产,怕人侵夺便也罢了。两个月来家伯忽与一个叫万一帆的牙侩过往甚密,两人一谈就半日,十分投机。那牙侩系刘飞波荐来,伶牙俐齿,狡黠异常,竟把家伯摆弄得头重脚轻,言听计从。两下暗里签押了十几纸契约文字,偷偷藏过,只瞒着我一人。小侄放心不下,一日偷偷查阅了家伯恒产,乃发觉家伯产业已变卖殆尽,十停去了九停。——这几日又见那万一帆与家伯在画押,保不定梁氏家业已荡然无存。又不见家伯手中现钱进了多少。乃探知变卖所得金银,皆由万一帆做中保重利放帐户。 
  “家伯风中残烛,颟顸糊涂,受人如此诓骗。只恐将来产业钱银两空,又未见着一纸凭据,为之小侄忧心如焚。几次规劝,竟受家伯呵责,道我心存觊觎,再不然便不理不睬,竟自睡去。小侄赴诉无门,只得来求狄老爷。只怕这中间有诈,万一帆可不是善类,谁知他得了如此巨额现银去放什么帐户。万一卷席而逃,钻山过海了,找谁人认帐?” 
  (颟:读作‘蛮’(阴平声);顸:读作‘憨’;觊觎:读作‘记鱼’。——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没想到梁贻德道出如此一番家务来,一时也难以明断曲直。遂道:“听说梁老宗伯的公子见在京师东台左相衙门行走,你何不去一纸书信实情相告。” 
  梁贻德面有难色,踧踖不安。 
  (踧:读作‘促’;踖:读作‘急’;踧踖:恭敬小心的样子。——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又道:“倘若你手中已有一二纸梁老宗伯折卖家产的契书,可交于本县,由本县出面致书京师梁公子,你看如何?” 
  梁贻德大喜道:“小侄这里偷偷抄誊了一份契书,原件上有家伯与万一帆的字迹与押戳。我见这价目家伯太吃亏,只是买主付的是金锭,令人羡目。” 
  狄公接过那抄誊的契书一看,果如梁贻德所说,心中不由也生起疑云。突然,他又发现梁贻德的字迹竟与那绿筠楼主十分相似,心中不由又一震动。便问:“你认识江幼璧秀才么?” 
  梁贻德一愣:“狄老爷问的可是江文璋的公子江幼璧?听说他投南门湖自尽了。小侄适才方听人说起,其实并不认得他。” 
  狄公又问:“你可曾去过杨柳坞?” 
  梁贻德不悦:“狄老爷将小侄看作何等人物了。小侄是个读圣贤书的,岂会花街柳巷行走?再说小侄也没这许多闲钱。——只不知狄老爷如何忽的问小侄这个,莫不是听到什么捕风捉影的传闻。” 
  狄公笑道:“呵,呵,贤侄不必介意。本县正为那两处的官司困扰得心神不宁,又一时判断不了,见了人都要打听一下。贤侄既是不认识江秀才,又不曾去过杨柳坞便是了。本县并未听得有关于贤侄的什么谣传。——本县这就告辞了。 
  梁贻德回嗔转喜,恭恭敬敬一直将狄公送到大门口白玉石阶下。看着狄公官轿去远了才回进门里。 
  狄公回到衙署,洪参军与乔泰正在内衙等候。狄公换过官袍,进书斋内抬起一柄折扇不停地扇动,一面问洪亮、乔泰两人有何收获。 
  “老爷,乔泰在江文璋宅大有所获。”。 
  “果有收获。乔泰,快快与我讲来。” 
  乔泰禀述:“我与马荣弟将江宅里外都暗中搜寻过一遍,并不曾见着老爷说的那个黑影,也未见有生人潜来菜园勾当。毛福并无蹊跷行迹,江宅雇他为江秀才婚事打制几件家具,夜里便睡在奴仆的房中。婚筵那夜,他酒足肉饱,很早便睡了。翌日乃知新娘死了,合家惶惑。毛福好奇,还呆了半日,直至江文璋寻儿子一无所获回家后,才背着工具箱离开江宅。——后据江宅一奴仆说,他亲见毛福与那个送黑丝绦来的渔翁在街上搭过话。——毛福在江宅三日,并不曾与主人说过一句话,匠工活计全由管家指派。最后也是管家付的工银。” 
  狄公点了点头,示意乔泰再讲下去。 
  “午膳后,我偶尔翻阅江文璋藏书,见有一册骑射的图册,画得精美,我忍不住看了半日。待要放入书橱时,却见后档有一册薄薄的小书,封皮上写着《妙弃搜录》四字,认得是棋谱,便抽出翻阅。谁知末一页的图象正是杏花手中那局棋。——老爷,你道巧也不巧。” 
  狄公大喜:“你将那册小书拿来了?” 
  “没有。老爷,我怕江文璋这酸腐老头生疑心。我留马荣弟在那边。自己便去孔庙对面那家书肆找寻。掌柜问了书名,很快便拿出一册来。果与江文璋那册一样,末一页便是那幅残局棋谱。 
  “我大喜过望,一面付了书款,一面问这《妙弈搜录》的来由。据那掌柜说,这册棋谱系七十年前韩隐士所纂编。这韩隐士不是别人正是韩咏南的曾祖,大名唤作韩琦父。他虽在朝中做官,却是个隐逸中人,一生以棋琴为伴。我又问那末页残局,说是七十年来谁也没能解破。”说罢从袖中抽出那册棋谱呈与狄公。 
  狄公逐页看去,翻到最末一页,叹道:“果然一样。”又细读序跋,不由击节赞赏起韩隐土的名节高格。 
  “杏花那页残局果是从这册《妙弈搜录》中撕下,不过,七十年前搜录的这局棋与眼下杏花的死又有何干?与杏花欲待披露的危险阴谋又有何干?” 
  洪参军、乔泰默然无对。 
  狄公小心将棋谱纳入抽屉。又问洪参军可曾听得有关刘飞波的议论。 
  洪参军道:“刘宅的邻里都称刘飞波是个礼义君子,惠爱近仁,颇有清声。他的一个轿夫却说这个刘飞波能神出鬼没,似有分身之术,家仆几回被他戏弄得莫名其妙。一日那家仆亲见刘飞波在书斋念书,待有事进去禀报,却不见影踪。一时懵懂了,便四处寻找,却见刘飞波他好好地在花园内藤椅上躺着打鼾。家仆惊异,便叫‘有鬼’、反被刘飞波斥骂,险些被逐。” 
  狄公笑了:“想是那家仆真的见鬼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哪里有什么分身术?对了,洪亮,我今日也有一获。你道绿筠楼主是谁?竟是梁大器的侄子梁贻德,一个心怀戚戚,假装正经的年轻后生。”说着从袖中拿出那页梁贻德亲笔抄誊的契约,平铺在书案上。 
  洪参军、乔泰上前辨认了,喷喷惊叹:“果与绿筠楼主一样。”唯狄公自己看着看着,心中却呼“有诈”。 
  “不!适间在梁府我仓促间断定这梁贻德即是绿绿筠主,此刻我细细辨来,又觉不然。——这两种笔迹形态十分相似,但神气不类,功力也异,未必是出自一手。但这梁贻德老大未婚,子然一人,又是世家名门之后,岂没好姻缘相凑?再,梁府若大宅园,由他一人掌管,他的下处又别有门户进出,十分僻静,最与杏花形迹相符。——杏花每半日来与他厮会一回,日落离去。平日只是互通尺素,鱼雁传情,倾吐衷肠。” 
  乔泰道:“即便杏花的情人就是梁贻德,昨夜花艇游湖,他又没赴筵,恐与杏花的死牵扯不上。” 
  狄公憬悟,长吁一声道:“这事且慢理论,正要计较长策哩。眼下我真被这连接而来的怪事弄糊涂了——天知道这个绿筠楼主是谁,天知道七十年前一局残棋与城中隐而欲发的罪恶阴谋有何瓜连,天知道月娥的尸身怎的被人偷换过变作了毛福,天知道杀毛福的凶手又是谁。——我要好好歇一歇,理一理胸中一团乱麻。你们也各自回衙舍歇一歇吧。” 
  …

  第九章

  膳罢,狄公一人坐在衙院后花园的小亭内品晚茶。头上皓月当空,纤云不染。脚下草虫喓喓,清露暗生。他忽的想起何不趁此月夜去城里各处走走,或可撞见一些坐衙里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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