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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得知这一点时,还是感到不小的惊奇。
5月16日的那天上午,当那位青年画家赵鄂在北京站广场上不合时宜地给自己的孪生兄弟赵湘打了电话后,便离开了电话亭朝出租车排队处走去。
大约排了10分钟的队,他上了出租车。
“去哪儿?”出租车司机问。
“美国大使馆。”他回答。
由于身份的迥异,尤其是赵鄂贵为“著名青年画家”,已经得到了西班牙人的青睐,属于国际知名人士,更何况他已经接到美国某州某美术学院的邀请函,所以在大使馆的签证处,他受到了和赵湘截然不同的待遇,进去没一会儿,便在窗口取回了自己的签证。
这完全是在赵鄂的意料之中,那一刻他十分平静,既没有像时下那些削尖了脑袋往美国跑的伙计们高兴得手舞足蹈,也没有像那些指不定去了之后还干什么呢的女孩儿傻冒儿似的激动得流下眼泪。他只是让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从脸上划过,理也没理一个追着他问“下来没下来”的小个子男人,便合上护照悄然离开了。
为了能较为形象地给日后他的美国朋友们介绍一下中国,赵鄂去了天安门广场,像他的父亲当年乘坐“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时第一趟免费火车来北京那样,规规矩矩地站在天安门前照了张像。在他看来,这座建于五百八十多年前的皇城之门不但是中国的标志,而且属于世界级的艺术瑰宝,无论是她宏大的气势和深远的历史背景,都让纽约的自由女神自愧弗如。不过,当那个摄影师按下快门的一瞬间,赵鄂的思绪却忽然转到了自己的孪生兄弟身上。他想起他们已经多年没有一起合影了,而意识到兄弟二人即将长久地分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时,心中不免有些怆然。
尽管如此,拿到一张湿漉漉的“立拍得”照片后,赵鄂还是没有马上跟赵湘联系,很长时间了,也不知因为什么,他总是觉着他与赵湘之间存有一些说不出的芥蒂,始终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们产生嫌隙,对此他时常便感到困惑。此刻,虽然他十分想念已经分别很久的兄弟,却并不想马上跟他见面,看着三个风筝爱好者把一条巨龙放飞到了天上,他在长安街上溜达起来。
向东走了一站地,赵鄂拐去了王府井,经过百货大楼和东安市场,进了一座规模很大的商业大厦。在一张乔丹的巨幅照片前,他买了两套款式、尺码、颜色完全相同,包括运动鞋在内的名牌儿运动装,打算一套自己带着走,另一套送给赵湘。跟着,他又乘电梯下了地下超市,选购了一些荷兰苹果、泰国榴莲、马来西亚脐橙等等几样儿进口水果作为给他兄弟的见面礼。
走出商厦,赵鄂继续在街上踯躅,一直走过台湾饭店、和平宾馆和王府饭店,才在灯市西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时,他忽然犹豫了,一瞬间竟然想取消与自己兄弟的见面。然而在司机的催促下,最终还是上了车。
惟一的一次拥抱
从灯市西口到定安庄西大街不过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可赵鄂竟然在车上睡着了。这多半与他昨天晚上的失眠有关。整整一宿,在见与不见赵湘这件事情上,他一直难以做出抉择,天快亮的时候他还是下了最后的决心,毕竟他要走了,很多具体的问题还应该当面向自己的兄弟交待一下。
虽然只是短短的工夫,而且是在大白天,在一辆行驶在喧嚣的马路上的出租车里,他却做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噩梦。他想不起来究竟都梦见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置身于黑暗中,那种黑暗实在令人恐惧,任何自然界里的颜料绝不可能涂抹出来,幽幽冥冥之中,一些介乎于狐狸与猴子之间的生灵在远处跑动着。赵鄂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只能惊悚地认为是那便是某些鬼怪志异里所描写的魑魅魍魉吧。不过还好,正当这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朝他一起奔来时,他恰好被出租车司机叫醒。
“嘿,先生,您到了。”那人回身摇晃着赵鄂说。
据我所知,那天赵鄂是在下午的3点到达赵湘的蜗居的。两兄弟的见面从一阵拥抱开始。如果把儿时的打打闹闹排除在外,自打长大成人那天起,这是他俩的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拥抱。
说起来,那一刻兄弟俩的心境颇为复杂,一方面为自己从对方的身体上感受到的骨肉亲情所震撼,另一方面却又为这种零距离的亲密接触感到不适应,甚至于感到某种难以形容的厌恶。正因为如此,就像他们是同时张开手臂迎接对方一样,仅仅短短的3秒钟,二人便又同时缩回手,松开了自己的兄弟。
久未见面,两位赵先生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竟愣在了狭小的门厅里(你姑且也可以把它称之为餐厅或者客厅)。
“怎么样,你好吗?”
片刻,其中的一位先开了口。另一位跟着便回答:
“我很好,你呢?”
“是的,我也很好。”
就这样,一番真诚、客气、多少有些拘谨的相互问候后,赵鄂想起了他带来的礼物。他先是掏出那些洋水果,接下来是那两套运动套装。两个人在自己的胸前比了比,随即像八岁的孩子那样兴奋地套在身上。
认真地系好鞋带儿,他俩踩着带气囊的新运动鞋跑到卫生间。在宅子里惟一的一面镜子中,他们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俊秀小生。
似乎是为了确定哪一个是自己,其中的一个抬起长长的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另一个显然明白他的意思,马上跟着效仿,顿时,卫生间里便传出赵氏兄弟久已不曾听见的朗朗笑声。
虽然有些犹豫,但在赵湘孩子般的兴奋地招呼下,赵鄂还是像他那样穿着鞋飞身跨上了床。他们一直在畅谈,愉快地回忆着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件件有趣的往事。其中不乏奇特,如果不是双胞胎,其他人绝对难以经历。
“还记得那个女孩儿吗?”一个问。
“哪个……女孩儿?”另一个反问。
“就是……那个住民园儿的那个傻丫头!”
“你是说……那个让咱俩给骗了的那个傻丫头?”
此刻,两个人的打扮完全相同,连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提问谁在回答。我只能告诉你兄弟俩正提起发生于他们的高中时代或者初中时代的一场小小的恶作剧———同年级但不同班的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喜欢上了他俩的其中一个(我依旧不知道她喜欢上了谁),于是便悄悄给自己的心上人递了个纸条,约他晚上幽会。
结果,不知道赵鄂或者赵湘是不喜欢这个小姑娘还是怎么着,反正赵鄂或者赵湘把纸条交给了赵湘或者赵鄂,总之──赴约的是一个冒名顶替者,而这个小姑娘却全然不知。
“我都忘了你们去了哪儿……好像是北宁公园吧?”被爱上的那个问。
“哪儿呀!是水上公园!”冒名顶替的回答。
“是吗?”
“没错儿,我去的我还不知道!”
“哦……瞧我这记性……”那个继续问,“你一直也没有告诉我,那天……你和她都干了什么?”
“唔……”回想了片刻,这位吞吞吐吐地说,“也没怎么着,只是划了船回来,在码头西边儿的小树林儿里……”
而后,两位赵先生便一起发出同样的哈哈笑声。
那天下午──除了提起仙逝的考妣(他们的父母于某年某月某日同乘一架飞机外出旅游,不幸遭遇空难)那一刻曾双双叹息,兄弟俩的谈话还是充满快乐。
但有一点你一定注意到了:截至目前为止,你还尚未听到他们谈起自己。先说说正在走背字儿的赵湘吧,实际上,关于自己眼下的困境,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和自己的兄弟提及,为了不引出一个接一个的让他心烦的问题,他甚至连已经和他们的同班同学习亚兰登记结婚都没有谈起;而自己即将赴美国当教授这件事,赵鄂也是后来在饭桌上才告诉赵湘的。
来的路上,在进入那个让他心悸的噩梦之前,赵鄂曾经看见一座十分气派的高档酒楼,并且当即打算自己做东在那里与他的兄弟告别,但他却未能如愿──在赵湘的坚持下,两兄弟没有出门,只是在房东提供的简易餐桌上举行了最后的晚餐。
要说起来,赵湘确实无懈可击地做好了与他需要躲避的人打一场坚壁战的准备。如果你看见他厨房里那只一般只有小型超市才会配备的大冰柜(这是赵湘搬来时,惟一添置的一样儿家什),就一定会理解我的意思。他像一个要过冬的鼹鼠那样储藏了大量食物。
因此,5月16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