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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外婆家的时候,岬就好象从牢狱里被解放出来般冲出车外。天空开始下起细雪,岬抱着还睡眼惺忪的城太郎去敲外婆的家门。
穿著厚重棉袄弯腰出来的外婆,一看到孙子和曾孙的脸不禁瞪大了眼睛。
“好久不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岬背后传来。外婆掩着口半天才吶吶地说出一句“你们回来啦”。
她虽然立刻转过脸去,不过岬窥见她的眼角有一抹泪光。
众人坐在岬离开这个家之前就已经有了的旧式暖桌前泡着热茶。待岬说出回来的目的是扫墓的时候,外婆就催促两人还是快点去比较好。
“雪会越下越大,还是早点去的好。”
城太郎在车里或是在外婆家中都不停地揉着眼睛,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还要带他出去扫墓实在太可怜了,于是岬就把他寄放在外婆家中,只跟仁两人单独前往。
外婆说得没错,外面的雪的确下得比来时要大得多。光是走几步路,只穿著几件衬衫御寒的岬就冷得全身发抖。
仁拍拍岬的肩头,说了一声“等我一下”,就转身往停车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穿上这个应该可以御寒吧!”
仁递给他一件黑色的羊毛外套。还以为是自己的那一件,但是拿在手上之后,才知道这件远比自己那件的质料还好而且柔软。本想拒绝的岬实在抵不过寒风侵袭只好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等乖乖穿上后才觉得奇怪,因为这件外套就彷佛量身订做般地合身。
他记得仁的尺寸应该比自己大一号啊……
“走吧!”
仁慢慢向前走去。岬把手插在口袋里模糊地想着这件外套该不会是想给自己的吧?但是,仁并没有如此表示,他是可以发问,然而面对眼前穿著厚风衣的背影他又问不出来。
就好象在帮他挡风似地走在前面的男人。以前还是个会边走边看,什么都要自己带的孩子,现在已经会引导着自己走了。
四周没有行人,只有脚下踩动的落叶沙沙作响。走不到多久就看到寺庙的大门,明明应该是“第一次”来的仁,毫不犹豫地就走到双亲的墓前,供上清水和鲜花后,双手合十。
岬还没闭上眼睛,但是仁却像在对父母说着什么似地阖眼,一动也不动。香火迅速在风雪之中熄灭,伴随而来的香味只有一瞬掠过岬的鼻尖。
当岬睁开眼睛时,正好看到仁正对着父母的墓石发呆,直到听到岬打了一声喷嚏后,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归途仍旧是仁走在前面,堆积在地上的雪让岬步履维艰,在不知不觉中,他好象在跟着仁的脚步前进一样。
刚才没有发觉在夏天时曾经在门口吃过冰的杂货店,明明还是中午却大门紧闭,连挂在门口的风铃和写着‘冰’的旗子也都拿了下来。
岬想到坐在门前吃冰,然而笑着把舌头吐给自己看的仁当时的表情。
岬能沉醉在回忆里也只有短暂片刻。因为仁的背影就像装了雷达一样,只要岬一慢下来就会站定,像催促似地转过头来。
岬保持着一定距离跟随着那宽阔的背影继续往前走,一直到了快接近外婆家的时候,仁突然停下脚步,等岬追上来的时候才开口说:“我有话想说,你能不能跟我到车子里一下?”
“你要说什么?”
既然来时两人也形同独处在车上却一语不发了,那么到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岬为了不愿回到那像棺材般的车子里说话而踌躇时,仁不耐地牵起他的手也不征询岬的同意,就拉着他往前走。
把他带到车前之后还有礼地先打开车门,搞得岬不想上车也不行。仁随即从另一边上车,觉得自己被摆布的岬不悦地抿着嘴。仁发动引擎之后本来冷得像冰窟的车里立刻温暖起来。
明明是仁有话要说才把自己带来的,进了车子后却又一言不发,只是呆望着飘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雪花。一心想着是你有话要说的岬决定在仁不开口之前什么也不说。
“你还记得我被带走那天的事吗?”
仁虽然没有看着岬说话,不过毋庸置疑地是在对他发问。
“记是记得,不过已经有点模糊了……”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的你只有六岁。在八月……正在过快乐暑假的时候,我们钓完鱼一回到家就看到祖父坐在客厅里。祖父本来想带的是你,因为年纪越小应该越好教。但是,满心不愿意的你不但抗拒还咬了祖父一口,所以生气的祖父就把我带走了。”
说到这里仁叹了一口气。
“在祖父的车上,我看着你和外婆的身影哭得非常伤心。虽然祖父叫我不要哭,我还是停不了泪水,后来他就折磨我到不哭为止。”
仁转头看着岬。
“以后就如同遵循这个规则似的,只要我不听话就被折磨。受不了这种生活的我只要一打电话给外婆,受到的折磨就会更严重,慢慢地我放弃对祖父的反抗,因为我知道再反抗下去的话,或许真的会被杀了。只要照祖父的交代读书拿到一定的成绩。他对我周围的一切虽然相当神经质,但对我本身却毫不关心。那时的我就常常想如果当时弟弟没有挣扎的话,现在身在地狱的就是他了。”
岬无法直视仁的脸,他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被绕弯子似地责备。
“跟外婆住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你幸福吗?”
这种问题叫人怎么回答?岬说不出‘当然很幸福啊’这几个字。当时对祖父抵抗的的确是他,他知道全是因为自己才害得哥哥被带到祖父家里。但是……
“你的初体验是什么时候?”
仁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个突兀的问题。
“十七或十八吧?还是更早?”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第一次的女性经验是在十五岁,我被祖父叫去之后在房间里有个女人等着我。祖父告诉我在找到对象之前,就用她来处理性欲问题。”
仁忽然笑了出来。
“我知道祖父是个怪人,但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冷血。我记得你好象在十八岁跟所爱的女人结婚,然后在隔年生下一个儿子吧?跟心爱的女人和儿子生活在一起幸福吗?”
受不了仁这种迂回的指责方式,岬终于爆发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让你代替我到祖父家去是我的错,但是我不知道你会受到那么残酷的对待啊!与其现在被你这样责备,要是时光能倒转的话我宁愿去的是我自己。”
仁疑惑地歪着头。
“我并没有在责备你啊!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且,我很庆幸到祖父家的人是我,因为你就不必受到那样的苦了,所以你有责任要过着幸福的日子。”
他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岬无法从表情贫乏的哥哥脸上找到任何端倪。
“你在两年前,应该说是快满三年了吧,为了妻子的手术费来找我的时候,祖父还没死。到了三十岁的我一举一动仍旧受到监视,所以当你来找我的时候应该旁边有祖父的眼线在,深怕之后不知道又会受到什么折磨的我不敢正面帮你,真对不起。”
仁深深低头。一下子被责备,一下子被道歉,岬快被眼前这个男人搞胡涂了。
“外婆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
“是吗?”
话说到这里断了。就像在呻吟的引擎声和如同电影一景的雪片仍旧持续飘落在挡风玻璃上。没有人先开口,也没有人说要离开。
沉默中只有雪还缓缓飘着。岬在座位上移动了一下身体。
喜欢的男人就在自己身边,但他已经不是那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男人,然而他无法把他当作‘哥哥’,也无法认为他是个‘陌生人’。
其实,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事,但是岬觉得如果不用言语确定的话,以后自己再见到仁的时候,恐怕都得带着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
“其实你还记得吧?”
没有主词的问题。仁思考了一下低声说:“你想知道吗?”
“你明明记得却要说谎……就是想遗忘吧?”
仁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忘记记忆退化那段时间的自己。”
他肯定了自己记得的事,还强调极想遗忘。岬垮下肩膀,一股失落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慢慢形成迟钝的痛感。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已经消失,真的消失了,只留下躯壳而已。
“想到那段时间会生气也是当然的吧?”
甜蜜的记忆还是记忆,不管怎么喜欢怎么讨厌,兄弟间的距离还是不会改变。但是,事到如今,岬已经不知道那究竟是好是坏了。
“你对我有什么感觉?”
仁凝视着岬用那微怒的语气问道。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