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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靳如铁已经说出离宫之法,他也不便再为难此人,当下谢过,拐杖一步步点向画屏方向。
追月亭一带花草甚多,地上牵绊,聂熙一不小心,险些走滑摔倒。忽然手臂一紧,原来又是靳如铁拉住了他。
“真像个废人。”聂熙自嘲一笑:“多谢靳兄。”
靳如铁不答,只是低咳一声。风一过,聂熙闻到他身上很重的草药味道。
聂熙正要走,听他咳嗽,便问:“靳兄声音似乎带着破音?那是心肺间有病的意思。可要小心调养。”
这话半是关心,半是刻意示好做作。聂熙自觉到了山穷水尽,决计不放过任何可利用的人。
靳如铁一怔,大概没料到聂熙贵为亲王,待人倒是不错,过一会道:“谢吴王。偶感风寒而已,不碍事。”
聂熙听他没什么反应,心下微觉失望,便点点头,一路摸索着正要走,风声微动,却是靳如铁跟了上来:“还是我送你算了。”
聂熙心想:“我没有看错,此人毕竟是个热血之辈,会为了一句问候甘心冒险相送,大可以结纳。”便微微一笑,点点头:“多谢靳兄。”
通过阴沉霉湿的漫长地道,聂熙忽然听到鸟儿清脆的啼声。清风一过,他轻轻舒了口长气。
“靳兄,得你相助,聂熙才能逃出生天。此恩此德,聂熙定有相报!”
靳如铁想是拙于言词,并没有回答什么场面话,只说:“再见。”咳了几声,慢慢离去。
聂熙忽然叫道:“靳兄请留步!”
靳如铁果然停下来。聂熙略一迟疑,还是说:“小弟两次得靳兄相助,心里感激,意欲结为金兰之好。”
靳如铁显然没想到聂熙会说出这番话,迟疑着喃喃道:“金兰之好?”
聂熙点头:“聂熙向来孤苦,难得有幸遇到靳兄。靳兄虽沉默寡言,却是难得的好人。便是我亲生的兄长……也……决计不及。小弟有幸结识,十分欢喜。”他想着聂暻的做事,心下感慨万千。聂暻是万人之上的天子至尊,自然光焰绝伦,可他心肠狠毒,几无人性,是不如靳如铁远了。
聂熙这么说话,其实也有故意笼络的意思。他双目失明,武功尚未恢复,可以说四顾茫茫,毫无助力。靳如铁看着冷淡,对人着实不坏,能抓来留作己用,总好过孤军奋斗。如果真的恢复目力和武功,他定会给靳如铁一个出头之日,也算报答。
聂熙这个谦谦伪君子的名字也不是白来的,他困于情爱血缘之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一旦想清楚,便又是那个精明强干的吴王。所谓巧言令色、善于把握机会,本是皇族从小就学的本事,他自然不会不懂。
“胜过你亲生兄长……皇帝?”靳如铁喃喃自语,忽然激烈地咳了起来,大概被聂熙的言语吓得得不知如何回答,好一阵才说:“我是低三下四的人,只怕高攀不起吴王。”
他一害怕,声音便越发嘶哑难听,当真是破刀刮在铁石上一般。聂熙却毫不迟疑,又跟了一句:“我视靳兄如兄,靳兄可愿意认下我这个兄弟?”
靳如铁沉默一阵,忽然说:“要我护卫你,是吗?”
这侍卫说话倒是犀利之极,聂熙被他一口说破用意,微觉尴尬,笑了一声:“小弟十分仰慕靳兄,若得靳兄同行,自然万千之喜。”
“不用结拜。”靳如铁沉默良久,轻若无声地笑了笑。“给钱,我缺钱。”
被靳如铁一句话说白,聂熙朗然一笑:“好,快人快语,正合我心。靳兄陪我先起出京郊藏的一些钱物,我在关外尚有些基业,靳兄送我到了关外,我另有酬谢。”
聂熙昔日被小心压制下去的雄心和野性,在斩断一切之后,反而倔强地发了牙,不断地往上生长。远行关外,那是有心集结势力,和聂暻一争天下了。大概是出身侍卫的缘故,靳如铁对天下局势未必了然,想不到那么远,并没有问聂熙要去关外作什么。
就这样,聂熙身边忽然多了这个安静的陌生人。
靳如铁不大说话,总是冷漠得很,但从未忘记他答应聂熙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一直默默跟随身边,手持拐杖的另一端,引着双目失明的他,一步步往前走。
第一天,聂熙还觉得不太习惯。第二天,觉得这样其实不错。第三天,他开始和靳如铁偶然聊几句。可惜对方实在拙于口齿,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聂熙行动不便,就让靳如铁买了一匹马,依然是两人共骑。这次不用靳如铁说,他也知道抱紧对方的腰身。靳如铁其实很瘦,聂熙必须承认,抱着他腰身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起林原。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对着谁都能想到林原。
他再也不要想那些人,林原,聂暻……都不要,埋在黄土里的,高居朝堂上的,都忘记算了。
并骑飞驰,郊野的风吹乱靳如铁的头发,也带来淡淡的草药味道。靳如铁的风寒一直不大好,他又不爱吃药,尽是胡乱挑些最便宜的草根树皮,或者真是穷得要省下求医的钱。还是聂熙掏了腰包,逼着他看病。于是他身上便总是留了明显的草药气味。
曾经……聂熙认得一人,风骨清华,容止摄人,一身白雪梅花般的清气……带来的却是毁灭与血腥。那一切,聂熙再不愿想起。
所以,还是闻到靳如铁的草药味道更安心一些。
聂熙越来越习惯和靳如铁相处。
林原和聂暻都是反应很快、言之有物的人,可聂熙往往需要很留神才能猜出他们的真实意思。或者,就算猜透了,也只有彻底寒心。立身朝堂的时候,更是尔虞我诈,任谁说的话都信不得的。
这也是聂熙宁可和靳如铁相处的缘故。这男子沉默寡言,除非聂熙问话,他绝不开口。日常行止,却又处处周到,照顾得十分妥贴。而且他摆明了要的就是钱,干脆利落,反倒让聂熙觉得少了很多无谓的虚文。
日子久了,聂熙觉得这个闷葫芦似的靳如铁倒也十分有趣。唯一的缺点,就是完全不会作吃的。聂熙要靳如铁烧过一次野兔,想不到比焦炭还老,聂熙纵然饿得狠了,也觉得难以下咽。聂熙担心被聂暻的耳目发现,往往不走大道,经常露宿荒郊野外。如此一来,只好走多远都带够干粮。
这日在山野中走了一天,到了薄暮时分,忽然淅沥沥下起雨来。山道湿滑,还好靳如铁马术不错,很快两人一马躲入一处林间空地。此间树木浓密,雨水便透不大进来。靳如铁略收集了一些落叶树枝,生了一堆火,要聂熙先烤干衣服。
风一过,靳如铁忍不住咳了一阵。聂熙正在翻来覆去烘烤衣衫,闻言道:“怎么你的风寒拖了好些天还是不好。”
“慢慢就好。”靳如铁咳得稍好些,总算回答一句。
聂熙温然道:“那越发不能受寒。来,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烤干。你先穿我的就是了。”靳如铁不是什么身份显贵之人,做人又木呐,但聂熙喜欢他周到细致,有心留作得意手下,态度一发的好。
靳如铁闻言迟疑一下:“不敢。”或许,对于他这样的低阶侍卫来说,吴王亲自烤衣,简直是不可想象之事,非但不觉得荣宠,反倒十分惶恐吧。
聂熙微笑道:“靳兄不必客气。”
靳如铁还是不肯。聂熙想一想,开玩笑似的加一句:“再啰嗦,我扣你工钱。”说着做势站起。
靳如铁默默起身,走过来接过聂熙递过来的干衣。聂熙就觉得身上微微一暖,原来靳如铁已经把衣服披到他身上。
聂熙正要作色,靳如铁缓缓按住他的手:“吴王,你自己穿好吧,才病愈,不要又淋雨生病。”
虽然还是那么粗哑生硬的声音,聂熙听着,猛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