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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写下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来自于我的一个课题,其中一部份是关于城市记忆的调查。我和我的被调查人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有过不长的一段交往,大多是网络传书,他仔细的询问过课题的背景和调查的目的,我很少遇到这样认真的人,交往中我曾经把我写的小说寄给他,他发表过一些客气的批评意见,也许这是他愿意向我袒露胸襟的原因,我不是个有天赋的作者,但是他欣赏我的诚实。 
我相信这不是一个好的时代,暴露自己很多时候意味着被伤害,所以我隐去了被调查人的真实身份,我想这也是他所希望的。我想我不再沉默不语而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也是他所希望的,因为这个城市不该遗忘那个时代,一个在巨变中,年轻的,狂飙激进的年代,也不该遗忘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和他们的爱情。 
这个故事发生在中关村,可并非发生在这个时代,这个除了购物没有什么可想的喧嚣年代。当然,也不要太早,总不至于退回到达官贵人在这里营建他们宅院的时代,仅仅倒退十年,在记忆中,我们将中关村西区那些外观古怪的高楼大厦抹平,擦去那些齐齐整整的四车道市政路,重新摆上灰砖灰瓦的小院子,肆意加建的破败的小棚子,在空地种上枣树和石榴树,屋前挂上鸟笼子,院子里摆上金鱼缸。几乎每个院子里,都曾经住过一些不算太有名的名人,因为是名人,所以有一些人怀念,因为不太有名,所以被拆除的时候,没有人真的上心。因为远离了市中心,这里的街道并非齐齐整整,这里的人,出门的时候像老城的人一样打招呼,只是没有那么浓重的北京腔,即使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也不会被嘲笑。 
中关村大街的尽头,是两所大学,所以那些街巷深处,常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游荡,他们知道哪里的小店可以淘到翻刻的塔科夫斯基的电影,哪里有好吃的鳗鱼饭,万圣的店面很小,书很多,还有沙发可以坐下来。如今这些都消失了,网上可以下载到任何电影,只是没了心情看,也可以订到送上门的鳗鱼饭,只是味道没有那么好,万圣有了奢侈的店面,只是沙发没有了,代之以昂贵的醒客咖啡。 
也许你去过中关村家乐福,号称全亚洲最大的家乐福店,为了凑够刷卡次数得到银行送的小熊,我曾经穿越长长的地下购物街,买一把韭菜然后刷信用卡。那时候家乐福不存在,那里是一条小街,从海淀图书城南面穿过,一条斜斜的街,骑车出来的时候,正对着中关村金色的大麻花,那是这些年唯一没有任何改变的标志。这条街叫什么名字没有人关心,一些常来逛的人开玩笑的称之为海淀斜街,大家就胡乱的叫。相对于中关村大街,这里要安静很多,卖盗版的一般在大街上拉客,这里也没有叫卖“毛片毛片人与动物”的。 
小街上人不多,路边常常停着黄色白色的小面的,路边有不少小店,都有低垂的铝合金卷帘门,很多不到下午两三点钟不会开门,有时候会连续好几天,老板踪影不见。那时候还没有人满墙的喷涂办证的电话号码,墙上常常贴着地下乐队粗糙的演出海报,被风撕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在灰墙上,像一块难看的膏药。 
我们叙事的主人公走在这条小街上,他16岁,在101中学上高二,名叫宁昊,从小到大,他都有一个永恒不变的外号——耗子,因为他的个头总比同龄的孩子矮半头。可是到了高中,他突然疯长起来,胳膊腿又细又长,走起路来晃晃悠悠,手臂像吊在肩膀上。他大热的天也要穿着明显大一号的长袖衫和长裤,只是为了遮掩让他自卑的身材,小时候他为自己的瘦小自卑,现在为自己的瘦高自卑。 
他的包里有一本村上春树的小说,全套EVA的VCD,和每个青春期的孩子一样,他害怕被人忽视,也害怕被人注视,他想变得与别人不同,可是不知道如何做,他总是活在想象中,幻想自己不再是一只丑小鸭,幻想自己被人崇拜。 
他来买几张打口带。这条街是打口带集散地,在网络和盗版发达之前,打口带是孩子们获取便宜的国外流行或者古典音乐的唯一途径。那些敏感的孩子修复好残缺不全的磁带,心情也总是被打了口一样的忧伤,他们用吉他扒着简单的和弦,为每一个音符激动,为那些音乐愤怒兴奋或者哭泣。 
宁昊推着破自行车慢慢的走,他一个人,第一次来,惶恐不安,任何热情的招呼都会把他吓跑。他知道两个词,“尖儿货”、“糟泔”,他知道几个乐队,枪花、涅磐,他鼓足勇气走进一家无名的小店前,锁好车。 
这间小店没有招牌,也没有贴粗糙的海报,没有像别的店拿个纸箱子出来在纸板上写下有什么新货,甚至没有摆个破音箱放歌,这样的低调,反而让他有了勇气。 
他走进去,看见店主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在那个时代,在宁昊的眼中,他从没见过这么有“范儿”的人,老板不到30岁,身上是印着着巨大反战符号的黑色T恤,牛仔裤是万年不变的501,脚上是耐克的运动鞋,如果加上一头长发,金属项链,也许会被当成某个大牌乐队的乐手,可是他的头发短短的,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他抬头看了宁昊一眼,面无表情,然后低头继续看他的书,可是宁昊感觉到了他的气息,那是迷恋艺术的年轻人身上特有的干净和不羁,仿佛置身尘世之外的淡漠,让人自惭形秽的气质,随便他说点什么,宁昊都也许会因为自卑掉头逃走。幸好,他什么也没说。 
店很小,几个和宁昊差不多大的孩子在里面翻着,宁昊小心的躲避着他们,听着他们吵吵嚷嚷,避免和他们接近。 
孩子们为“尖儿货”和“糟泔”吵得天翻地覆,脏话横飞,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店主忍无可忍的扔下手中的书:“嚷他妈什么嚷,你们丫买东西还是瞎嚷嚷来的?” 
孩子们毫不示弱:“你丫管的着吗?横什么横?” 
“我的店里专管你们小丫挺的。都滚蛋!” 
“没见过这样的,傻逼!”孩子们一边不甘示弱的继续骂骂咧咧,一边怒气冲冲的往门外走。 
宁昊站在那里,既不想跟那些陌生的孩子一起跑出去,又觉得留在这里有些害怕。 
店主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怒意未消:“你干什么的?” 
宁昊哆嗦了一下,小心的回答:“我……随便看看……” 
“快点,我要关门了。”店主瞬间便平复了愤怒,继续低下头去,也许根本不是平复了怒意,而是情感在他身上发生作用的时间短暂到一闪即逝的程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宁昊随手从一长条磁带盒中挑出一张,放在桌子上:“多少钱?” 
磁带的封套是一张华丽的大床,宁昊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类型的音乐。 
“三十。”店主扫了一眼封套。 
宁昊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币,数出三张,放在小桌上。 
店主又扫了一眼,拿起两张,剩下一张纸币和磁带一起往宁昊面前一推。 
“下次记得砍价。”店主依旧没有表情,仿佛宁昊压根不存在,他只是和空气中的虚像说话。 
“谢谢。”宁昊露出一个毫无自信的笑容,拿起桌上的磁带和纸币逃了出去。 
Wish You Were Here 
So; so you think you can tell Heaven from Hell; blue skies from pain。 
Can you tell a green field from a cold steel rail? A smile from a veil? 
Do you think you can tell? 
And did they get you to trade your heroes for ghosts? Hot ashes for trees? 
Hot air for a cool breeze? Cold fort for change? 
And did you exchange a walk on part in the war for a lead role in a cage? 
How I wish; how I wish you were here。 
We're just two lost souls swimming in a fish bowl; year after year; 
Running over the same old ground。 What have you found? The same old fears。 
Wish you were here。 
那么, 
那么你认为可以分辨天堂与地狱,分辨蓝天与伤痛。 
你能分辨葱绿的原野和冰冷的钢轨,分辨微笑与假面吗? 
你相信你可以分辨吗? 
他们是否让你将你的英雄交换成幽灵?将温热的余烬交换成树木? 
将热烈的空气交换成凉风?将敷衍的安慰交换成改变? 
你是否将在战场上的行进的你交换为牢笼里的领袖? 
我愿,愿你在此。 
我们只是两个失落的灵魂,在鱼缸中游弋,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