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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车身辘辘,马蹄哒哒,再无言语。
到了齐王府,长流正待跨下辇车,却见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稳定的手落到她面前。她迟疑了一瞬便伸出了手。
前世,他说:“公主的手怎么这样凉。” 她便错以为这个人可以给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洛轻恒的手还是那么温暖、干燥、有力,跟记忆中一模一样。可是,这样一双手,她已经不再需要。
握在掌心中的细腻温软,柔若无骨到仿佛顷刻便要化去,而他什么都没有说。
片刻后,长流才听洛轻恒道:“多谢公主允婚。”
长流微有些讶异地看向前世曾经描摹过无数次的眉眼轮廓。他一向是个只知一味霸道掠夺,不知心存感恩的人,不过是步步为营罢了,如何却来谢她。
下一瞬,她微微一笑,转身径自跨入朱漆大门。
楚玉凤一直默默跟在长流身后,进了屋子,才关切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本王的酒已经醒了。”早就醒了。
长流一边让和风替她宽衣,一边问道:“玉凤,你从前爱上过什么人吗?”
楚玉凤爽朗笑道:“属下是个女人,自然也有七情六欲。属下喜欢的第一个男人是隔壁渔村的,家里祖祖辈辈干的都是晒咸鱼的营生,跟我也算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谁知他后来考了功名,自以为咸鱼翻身,嫌我粗鄙,要娶官家小姐为妻。我知道后单枪匹马跑去大闹礼堂,把他弄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这第二个却是教我武艺的师傅,他倒是想娶我,可这次轮到我成婚当日被人大闹礼堂。他原是结过亲的,只瞒着我。结果我断发明志,愤而断情出走。从此以后再也没打听过他的消息。再后来我就逐渐干上了打家劫舍的勾当,玉阎罗的名号一传开,人人都当我无恶不作,还有哪个男子会看上我。属下寻思着不能白担这个名头,于是真的就霸男欺女上了。管他什么爱不爱,先风流快活了再说。”
这番彪悍无比的言论直听得和风暗自咂舌不已,心道:殿下心性刚强,早已远非一般女子可比。若是再同这个无法无天的海盗头子楚玉凤相处久了,还不知道会养成什么样的性子。
长流听楚玉凤最后一句总结性发言,不由噗嗤一笑:“玉凤倒真个不委屈自己。”
“那是。人生在世不就图个痛快吗,想那么多做什么。男人也就那么回事。你越对他死心塌地,他越瞧不上你。都是一般贱,给脸不要脸!”一顿,楚玉凤倒是越说越顺溜,想起一桩得意往事来:“殿下不知道,后来还有个男人,是属下的同行,招子没我亮,干的买卖也不比我们巨鲨帮大,却满心满眼瞧不起女人。瞧不起便瞧不起吧,还想着娶了老娘好吞并我们巨鲨帮。我呸!做他的春秋大梦,船都没有!属下带着一干女将,趁着夜黑风高就把他的船给凿了,让他到鱼肚子里称霸王,跟鱼成亲去。”
长流知道楚玉凤一劲儿胡说八道也有开解自己的意思,遂笑道:“做得好!”
楚玉凤忽然正经了神色道:“殿下乃是金枝玉叶,不比我这种粗人。接下来该怎么办,但凭殿下吩咐,我楚玉凤水里来火里去,不会皱一下眉头。”楚玉凤这辈子最看不得女人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汉子。那什么三皇子长得再人模狗样,只要殿下不喜欢,谁都不能迫她。
“眼下还真有一件事要靠你下一趟水。你跟我来。”长流换了便装,便往书房行去。
和风知道殿下有正事要谈,只怕又会耽搁到极晚才能就寝,于是也跟了出去,准备到厨房弄宵夜。
楚玉凤见长流说得郑重,便不再说笑,一路默默跟着她到了书房。
长流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插着碗莲的白玉瓶,掌心在瓶底轻轻一拍,原本光滑如镜的瓶口便突起一块。原来这个玉瓶是双层的,取出内胆后,长流倒出瓶中的一幅卷轴,在烛光下展开。
竟然是一份绘制完整的禁宫地图。长流指着紧贴正阳宫宫墙的一处所在,肃然道:“此处是荷花池的尽头。本王怀疑池水与宫外环绕的金水河连通。改日我进宫的时候,你乔装跟着,再带一个人一道下去探探。”前世,她曾独自在荒凉夜色中乱走,经过此地的时候只觉耳边水声异常湍急。后来又有一次,她伸手摘荷花的时候,无意中,袖中藏的一只夜光杯跌落水中。按道理,夜光杯该沉落池底才对,可偏生在水中旋了几旋,便无迹可寻。何况,从先帝爷的手记中,密道之事亦有蛛丝马迹可寻。
楚玉凤可不是只会打家劫舍的小混混,在海上称霸打海战,也得讲究策略,她一听就明白了长流的用意。禁宫易守难攻,倘若宫门能从里头打开,这事就算成了两分。这确实是一件惊天大事,想不到她楚玉凤金盆洗手后还能干一票这么大的买卖!她当即摩拳擦掌地兴奋道:“属下一定竭尽所能,不负殿下所托。”不是她夸口,想当年,沿海那么多帮派,船员水性最好的就属她巨鲨帮。她可是从小就光着脚丫提枪下海叉鱼的角色。
二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直到三更,长流才在和风的催促下就寝。睡不多时,便又起身更衣上朝。
金銮殿上,庆帝神采奕奕地命楼凤棠拟出两国婚书来看。太女则立在一旁笑意盈盈。
庆帝又吩咐礼部开始着手准备一应婚礼嫁仪和陪嫁物品,拟定送嫁人员名单,等等琐事。还有半年多,要准备的东西却不少,时间并不算太充裕。
庆帝又似突然想到什么,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齐王明年及笄便要远嫁。及笄礼也要好好准备。”
长流闻言不由心中冷笑。前世可没人记得她的及笄礼,如今算是欢送仪式?
几乎所有大臣的目光都落在长流身上,想到大公主一满十五便要远嫁,幸灾乐祸者有之,心生恻隐者有之。但因她排位太过靠前,众人只能窥见少女挺得笔直的背影。身旁的楼凤棠却瞥见了长流脸上平静一如往日的神色,此刻就连他都摸不清这个面沉如水的少女到底在想什么。
随着一声“退朝”,众人三三两两结伴散去。高胜叹息地看了一眼齐王的背影,亦转身跟着圣驾去了。
出了宫门,江淮已在轿旁侯迎:“殿下想去哪里?要不卑职陪着您去和记吃早点?”她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偶尔散散心也好。
“回府吧。”昨夜熬得太晚,睡个回笼觉也不错。
“是。”江淮见长流兴致不高,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虽然他知道长流所有的布局,却不知为何,从昨夜闹出婚讯起便开始惴惴不安,仿佛长流明日就要远嫁。
轿子一路晃晃悠悠,长流被颠得昏昏欲睡。
顾非见到齐王专用的那顶蓝尼大轿出现在街道的拐角处,方要迈步走进槐树下的阴影里,却被江淮抢先一步奔到近前:“你小子躲什么,殿下要你入府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读者三章找不出疑似男主就要弃文。猫大概是有恶趣味,写刺客的时候一直到二十多章,糖糖姗姗来迟。如今又写了一个只有女主的文……再说一遍,此文绝对主角只有女主一个。有cp是为了让女主不至于孤独终老,但是无严格意义上的男主,这是属于女主的传奇,不会写成腻歪言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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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流下了轿;随手就将方才在轿中已经摘下的皮弁交到楚玉凤手中。今日她已经带着楚玉凤在宫中大致走了一圈,熟悉道路环境。
“存瓒去休息吧。”
江淮知道长流这是有话跟顾非单独讲,遂朝他挤眉弄眼做了个怪脸,转身去了。
长流又侧过头对顾非道:“是来找我的么?”
顾非本来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来了又该对她说什么。和亲一事莫说殿下本就身不由己;于公他是大禹子民;又是一名军人;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边关将士的苦楚;他根本没有立场反对;于私;他又用什么身份来反对?所存者不过一份不能诉诸于口的私心罢了。
可是;殿下即将远嫁;见一次便少一次。他只想远远地看看她;看一眼就好。
所以他认真地点点头,道了一声“是”。
“等我。”她甩下这两个字便进了屋。片刻之后又出来,身上的绛纱袍已经换成了纻丝襦裙,发髻也挽成了普通少女的样子。
顾非一路默默跟着她来到水边。
“再为我撑一次船吧。”长流不等顾非回答,率先轻轻纵上小舟。
清风拂过她襦裙上的藕荷色滚边,如小舟破水而过漾开的道道波澜。
少顷,二人已踏上水中央的“映波亭”。
顾非将小舟栓在凉亭前立着的木桩上,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木舟飘走了,她与他一同被困在这亭中也未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