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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及为难的笑容。
「最近还有新的工作可以让我接下去做吗?」转了话题,不愿理会对方无礼的调侃。
既然他都已经完成工作了,为何不就此打住,还要拿先前的事来取笑他?他实在不愿想起这份稿子是怎麽完成的,只要想起那段过程就会让他回忆起从前的事,他已经尽量不去想了,但怎麽这人却一直要将他拉进以前的回忆裡呢?
「工作是吧?有。你问的时机正刚好,早上刚好有新工作进来,说非你不可。」
又是指定他?
瞥向编辑身后的纸袋,他的眼皮狂跳,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吴先生你的运气真的是很好呢!让他看中了,不仅是稿子,就连口译他也指定要你来做。」在杂乱的文件堆中翻找着电报。奇怪,明明是早上才收到的,怎麽现在却找不到呢?
「谁……」颤抖地开口,打从心裡期望那预感是错误的。
「还有谁呢?就你刚完成的那稿子的作者,川端先生啊!今年六月底他会来到台湾来演讲,需要一个随身口译,所以……」终于在抽屉裡找到电报,编辑自顾自地说着工作内容,不停地讚扬川端康成的才华,也不停地表达他对吴若君的羡慕,完全不顾眼前与他对谈的人早已呆愣,听不进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口译?而且还是随身口译,从早到晚都要跟在他身旁,解决他的任何需求……?
呆坐在客厅,看着向编辑要来的契约影本,他不仅感到绝望也感到气愤。
出版社只看得见未来的利益,却不曾替为他们工作的他设想。
解决他的任何需求?出版社知道这句话包含的意义吗?简单的几个字,就能将他推入深渊啊……
而你,保正……你在工作内容裡列出这项是什麽意思?
指定他翻译自己的故事,现在又指定他做随身口译……
用文字伤害他还不够,竟然还要他随时跟在身旁,还要他照顾他?
保正,你的居心何在?你究竟要将我逼到什麽程度才甘心呢?
不自觉地捏紧手裡的纸张,他努力压下自喉咙窜上的噁心感,成功缓住连日来的不适,却无法压抑自心底涌上的悲伤,更无法阻止泪水攀越眼眶,缓缓地落下。
心裡的伤痛久久无法平复,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些回忆他何时才能遗忘,更不知道他的笨儿子就站在家门口看着,也痛着。
如果不是因为星期六只上半天课,他大概会一直被父亲蒙在鼓裡,永远也不知道父亲日渐消瘦的原因。
先前他就已经发现父亲的情况不对劲了。虽然父亲什麽都不说,但从父亲的神情和他逐渐瘦弱的身躯,还有父亲越发无力也日渐减少的笑容,他知道父亲有心事。
但,父亲却什麽都不肯说。
好几次的询问,父亲不是逃避,就是紧紧抱着他,用沙哑的声音告诉他,只要陪他一会儿,他就会没事的。
只是无论父亲抱了他多少次,隔天父亲的神情依然忧鬱,父亲依旧不快乐。
从小到大,在他的记忆裡,父亲的脸上总带着温暖的笑容。偶尔会因为他犯错而生气,但只要他反省、改过后,父亲的气便会烟消云散,很快地就会回到平时的父亲。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他最多只是摇头苦笑,而后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
记忆裡的父亲,不曾因为一件事变得如此鬱闷而憔悴,更不会因为一件事轻易落泪。但现在的父亲,不仅身体病弱、脸色苍白且憔悴,而且还带着泪。
望着屋内低头不语的父亲,耳边传来的不仅是风声及左右邻居的谈话声,还有父亲压抑的哽咽,以及……
「啪搭」、「啪搭」……
水滴落地。
即使让父亲的影子挡住了,但他没错看水泥地上颜色深浅不一的水痕。
父亲……哭了。
意识到这件事,原本在耳边窜动的声响他全都听不见了,只有水滴落的声响不停的在脑海裡迴盪,不断地刺着他的心。
一滴一滴、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刺着。
随着刺痛而来的,是汹涌窜上的鼻酸,是不住剧烈跳动却更显空洞的心跳,还有更深沉的心痛。
看着肩膀微微颤抖的父亲,他缓缓地走到他身旁,没看见一旁神情担忧的祖母,也没发觉自己的脸上也纵横着泪水,只是缓缓地接近父亲,在他身前蹲下,掰开父亲紧握的手掌,抽出一团烂的纸张,静静地替父亲掌心被指甲压出的伤口止了血、上了药。
而后,紧紧地抱住父亲,一次又一地地拍着父亲的背。就像从前父亲对他所作的那样。
一次又一次地拍着,不管父亲有没有回应,也不理会在一旁着急的祖母。
他只是抱着父亲,抱着他,陪着父亲一起哭。他也只能陪着父亲流泪,不是吗?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些什麽呢?
带着泪、也带着笑,他收紧双臂,想将父亲嵌入自己的身体裡,努力想填补心裡的空洞,更努力想安慰父亲。
一心一意的想安慰父亲,拍着父亲背部的手没有停过,拥着父亲的姿势也没有改变。他没发现时间过了多久,只在意父亲的情况是否好了一些、是否……不再哭泣。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在水裡浮沉。
随着意识归位,窒息感和沉重感也跟着袭来。他惊慌地挥动手脚,想在缺氧前浮出水面,但无论他如何挥舞手脚,身体依然没有移动的迹象。
而不停从胸腔脱逃的气体,在水裡也了无踪影。
深蓝色的水裡,静静的,只有他一个人。
等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后,他才发现,原来在这水裡,自己还能呼吸。
窒息而死的顾虑消失了,他乾脆放鬆躺在水中任由水的流动载浮载沉。
但即使他能呼吸了,全身放鬆了,胸口的窒息感仍旧没有消失。胸口像是被个大石压着,既闷又痛,更让他难以呼吸。
这裡是哪裡呢?而他又怎麽会来到这裡?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出,随之而来的是水底不断涌上的气泡。
他好奇地碰了碰最先向他袭来的一颗——
『从台湾来的土包子,滚开啦!』
『我们可是正统的日本皇民,你这冒牌货好意思顶着皇民的身份来这唸书?贱民就该去做下贱的工作,你根本没有资格待在这!』
『贱民怎麽能跟我们吃同样的食物呢?去捡些厨馀吃吧。』
『下贱的人也没资格和我们平起平坐。桌椅给你用太浪费了,你以后就跪着上课吧。我们帮你把桌椅收起来了,看我们多好心,对你多好。』
『可惜有人不懂我们的好心,存心糟蹋,你看那眼神多凶狠。不接受我们的善意就别来上课,快滚回那什麽鸟台湾吧,少在这碍眼。』
『不想滚回去也没关係,你可以去死,反正贱人不管再怎麽唸永远也只会是个贱人,永远不会有任何出息……』
这些是什麽?这些人又是谁?他们又为什麽要对自己说这些话?
许许多多的气泡不断地向他袭来,球体破碎成更多的小气泡,一个又一个地围绕在他身旁,播放着一句又一句恶毒的话语,还伴随着众人的讥笑声。
不愿去回想说那些话的人是谁,他紧紧捂住双耳,不想再听见那些刺耳的声音。
但即使他捂得再紧、再用力,那些气泡、那些声响仍穿过他的皮肤、透过他的身体袭击他的心。
久了,他也累了,也发现自己无力阻挡气泡的侵袭,索性放任气泡攻击自己,就让那些话一直播放下去,也让眼泪融入无边的水中。
就这样吧……反正他离不开这裡,也没办法阻止那些气泡在身旁打转,更没办法不去听那些伤人的言语,而他也忘不了过去的一切……
就让自己一直待在这吧。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心痛又如何?反正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难过、孤单又算什麽?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只是安静了点、寂寞了些。一个人待在这也很好的,他以前也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不是吗?这些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没关係的。而且……也没有人等着自己,没有人在乎他快不快乐、开不开心。与其看着他人而寂寞,不如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只和自己在一起……
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他也能过得很快乐、很快乐……
揉了揉红肿的双眼,他在无意间碰触了颗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气泡,碎裂的球体产